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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世

 

作者:十九 来源:本站原创 时间:2021-08-06 阅读:
摘要:深夜,夜凉如水。 香橱外昏灯点点,烛火摇曳。那该死的丫头竟然忘了把窗关严。披上纯白的狐裘,我翻身下床。外屋小床上看门的

深夜,夜凉如水。

香橱外昏灯点点,烛火摇曳。那该死的丫头竟然忘了把窗关严。披上纯白的狐裘,我翻身下床。外屋小床上看门的丫头睡得正熟,我无心怪她。那夜月亮极美,似要落下泪来。

我想起白日放入池中的一尾金鱼,这样的寒夜,不知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大户人家的房子,亭台楼阁,瓦砾轩榭,重重又叠叠。我沿着回廊缓缓前行,那步子是母亲一早教给的仕女走法。款款的,柔柔的。清凉月光洒下,点点银屑。我说为何月明如此,原是地上薄雪一片。“下过雪了呵”,我细想。加紧了脚步。

池水清浅,似有薄冰。那尾在日光下红的绚烂的鱼儿早已僵在那里,许久不动。我伸手碰了碰,寒雪碎冰,那冰冷的触觉,延着指尖一路凉到心里。刹时也顾不得那许多,将鱼儿挖出。那鱼眼睛睁着,微有喘息。活着的。轻手抚去冰晶,却不想带下封冻的鳞片。鱼儿生硬的抖动了两下,逐渐没了力气。我看着地上的碎冰,斑斑血迹。鱼儿死了,我虔诚的用双手托住它冰凉的身体。

那是我第一次杀生,为了救它。

鱼在我的掌心越来越冷。那时我还小呵,不懂悲也不喜欢。只想为那鱼找处坟地,成全了我脆弱的良心。

岩石的阴影将我罩住,前方的地上没有白雪。一件纯白的上好狐裘铺在地上,上面躺着的是两尾紧紧纠缠的鱼。女人如凝脂般的肌肤隐隐泛着冷冷的的青光,滴血般的红唇半张,热烈而低沉的喘息从中传出来,如玉般的臂膀紧紧勾着男人的脖子,纤细的手腕上一串纯洁的珍珠。男人紧紧的缠着她的身躯,那颈上,臂上,腕上纠结的是女人黑亮的乌丝。

我看过那个男人,也看过那串珍珠。我对着他们无声的冷笑。

白日里,我亲见着父亲让兄长把打赏的珍珠送给新纳的姨娘。晚餐时分,那一串纯洁的珍珠已挂在姨娘白皙纤细的腕上。

手中的鱼儿被寒冷冻得弯曲。我对视着前方岩石后那双血红的眼睛,彼此静默良久,我们同时看向地上的两尾鱼。我笑笑,转身走开,埋了我的鱼。

小嫂子,小姨娘,兄长大人,祝你们好运了。

谁以为谁是谁的天,良人怎就是最可靠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杖责了外屋贪睡的丫头,让她滚。我把头发梳了个髻,插上平生第一根发簪。它很好,尖锐如针,我要戴着它一辈子。罗裙轻舞,环佩叮当。纤腰十分美人骨,镜中十分花容貌。

屋外哭声,喊声,吼声吵杂。那结局,我昨晚早已预料。不自觉的,嘴角泛出一丝冷笑。走出屋子,走进风中,衣袂缱绻。母亲来接我。我搀着她来到客厅,拜见几乎气绝的父亲,瘸了一条腿的兄长,和红着眼睛的小嫂子。我安静的微笑,倨傲的直视每个人的眼睛。

用膳的时候,没有看到父亲新纳的姨娘。

同一天夜里,小嫂子席卷了兄长的财物,和一个不知名的男人跑了。从此,我可怜的兄长成了一头因负伤而满含仇恨的野兽。曾经有身份,有地位,风流潇洒的花花大少,瞬间变成了全城人的笑柄。他仇视女人,可他身边却不再有女人。他不敢仇恨自己的父亲母亲,于是他用血红的眼睛看我,长时间的瞪视我。我知道,他恨我恨的发狂,全然忘记了我是他的妹妹。而我,总是回他一个款款微笑。

上好的茶杯和着兄长的愤怒向我砸来,鲜血流过,额上是血红的新月疤痕。

那一天,我及笄。

 

从那个时候起,所有的人都怕我。亲人怕我一双美目中流露出来的平静锐利的神情;下人怕我断了他们的糊口饭碗以及随时加诸于他们身上的鞭痕。

于下,我宁愿做洪水猛兽,于上,我要成为至高无上的君主。我要我的石榴裙下罗列着高贵的头颅。唯一不屈于我的男人,我要他做我的丈夫。

我坐在藤椅上透过纱帘漠视着那些借着安慰兄长这个无耻的借口来约见我的男人们。我的嘴角弯起早已习惯的弧度,把揣测他们龌龊的心理当成我独有的游戏。我看见兄长红着眼瞪视我,漫天的唾液因为我向他的身上喷去。每个男人都急于表现出他们极度的爱心与荣耀,却不知我早已将之视为粪土。

丫头领进一人,黑发黑衣,衣上绣的虎踞龙盘巧夺天工。漆黑的瞳孔像无底深渊。他坐下,并没看我一眼。嘴角弯着和我一样的弧度,在他的脸上我找到了我拥有的倨傲神情。他坐下,不发一言。一连三天。

第三天的黄昏,我跪在父母身前,我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要那个男人。”

红烛昏罗帐。喜帕上精致的并蒂莲,大红的鸾凤床,枕上的嬉水鸳鸯。我端坐在床边,白玉般的十指交叠在嫁衣上的游龙戏凤中央。耳边隐隐是前厅的醉酒喧哗,身边的红烛泪姗姗落下。

吉时已过,良人未归。

揭开喜帕,几两银子打发了等着讨赏的喜娘丫头。拨了拨烛芯火光更亮。换了衣裳,松了发,吃了花生,莲子,红枣,独自喝了交杯酒,眼前的景象,红红火火的颜色。手腕上金银翠玉的镯子乱碰出冷清的音响。我合衣而卧,睡在床中央。

院子里更声敲响,三更已过。丫头在门外传话:“姨奶奶,老爷说今晚在少奶奶那里歇了。”

我应了一声,睡的更沉。

清晨,唤丫头服侍洗漱更衣。怎知势利的丫头以为我不会受宠,刻意的忽略我。我叫她进来,挥手一个耳光,你这欺人的奴才,做不惯卑微的身份么?我要去给姐姐请安,你以为我不会让她撵了你走?

梳了个流云鬓发,插上惯用的发簪,莲步轻移走在寂寞的长廊上。

姐姐是一个叫做锦娘的女人,大家闺秀的温婉,安闲。不及我十分媚骨,七分容貌,三分冷傲。她眼光恬淡和蔼的望着我,完全没有妒恨。我把倨傲掩于低眉顺眼之下,但是礼数周全。

我没见到我的良人,他已经走在外城的路上。

两个月的生活,与平素没有两样。我早已接管了家中的权力,如今的我,是这个家的主人。姐姐那边有喜传来,她有了身孕。

我买了许多补品去看她。她笑着谢我,手轻轻的按在小腹上,她说:“妹妹,他今天回来会去你那里吧。”我笑而不答:“你希望他去还是不去?”她神色怪异的看着我,答非所问:“他希望这是个男孩,可我知道,这是个女孩。”

高楼明月无亮处,最是相思断肠时。我的吟咏,伴着铮铮琴音。

他终是来了。

帘下,他紧缠着我,我们十指相握,丝丝入扣。他在我耳边呢喃:“阿润!阿润!”我说:“你喜欢这个名字么?你可以这么叫我。”他迷离的看着我,眼泪滴在我的胸口,空洞的眼神穿透我,仿佛看向另一个空间。

他急迫的想把我变成他的一部分,撕裂身体的疼痛让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却被他用手蒙住。

“阿润,我爱你。”进入我的时候,他这么说。

“我以后就叫做阿润。”我咬住他的肩,他流下的鲜血与我的血结成殷红的并蒂莲。

 

清一色粉红的桃花园,风吹红落,轻纱旖旎。我自顾对树下花丛中那自斟自饮的良人巧笑倩兮。碧绿的夜光杯,醇香的美人泪。觥筹交错,曲水流殇。林中的我,宛如是那人面桃花。我遥遥的冲着他轻启樱唇:“我跳舞给你看,好么?”错乱的脚步,零乱的发丝,纷纷扰扰的水袖光华。折一支桃花,旋风般卷到他面前,用纤长的手指夹着,“送君一朵迎春花。”

他伸手接过,插在我的发髻上。我双手撑着他的膝,凑近他的脸,“爱我么?”我静静的问他。

发簪被轻轻的取下,黑发如流水一样倾泄下来,拂过他的脸。我的腰猛的被收紧,唇上压着他的唇。挺起芙蓉背,花下尽狂欢。

这个努力维持他脆弱的坚强的男人,每次粗暴而决绝的进入我的身体,撩拨起我无尽的疼痛。高潮时总会叫着阿润的名字,看着我的脸寻找另一个女人。激情过后,我轻抚他的眉,他的唇,然后弹一曲《恨鸳鸯》。他就会无限惆怅的起身穿衣,握着酒杯,坐在我的身边,改弹《相见欢》,然后几近温柔的说:“我的阿润,是很温暖的。”

阿润,曾经红得染透城池水的女人。那个绝色的舞娘,传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此刻出离浮世,红尘滚滚,竟再也看不到她的笑颜。我怎与死人争宠!看着镜中的自己,掠过淡淡忧伤。若她还在,只是不知我与她相比,又会怎样。我轻轻按着小腹,里面是初生的生命。他希望是个女孩,而我知道,这是个男孩。

“啪!”

我生生受了这一耳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锦娘。“我不允许你叫这个名字!”雍容华贵的她声嘶力竭的冲着我喊。我诡异的笑了,径自坐下,做了个请的动作,为自己倒了杯上好的碧螺春。

“姐姐,润儿还好么?”

润儿是姐姐的孩子,应了她的话,是个女儿。

“你不能再叫阿润。我不允许用别人的嘴叫出这个名字。”

“即使是你的丈夫?”

“即使是他。”

“姐姐,我有没有问过你阿润是谁?”我走到她的身后。

“我的侍女。我出嫁前家道中落,她自卖自身为我置办了嫁妆。她……”

“真的只是这样么?”我凑近她的耳朵,轻呼了一口气,咬咬她的耳朵,手指滑近她衣襟里,感受着滑腻肌肤猛然的抽搐,温热的指尖烫着冰凉的胸口。她没有动,喘息着闭上双眼,“好像……她”她呢喃。我解开她的衣扣,轻啃着她雪白的脖颈。她软软的倒在我怀里,猛然惊觉,又忽的推开我。一双美目惊恐的瞪着我,右手紧紧抓着领口。“你,你知道些什么?究竟?”她慌乱的口不择言。

我重新坐下,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我们来做个交易,你不再抢我的男人,我保证你女儿的财产。”却绝口不提阿润。

她重新恢复了平静,“我不管那男人怎样,我爱的只有……”她抬起头“你的话算数么?”

“自然”我仿若君临天下般笃定的承诺。

 

当我拒绝他再叫我阿润,并生下我的儿子之后,他就不再来我这里。也从不去锦娘那里。或者说,他已经不再回家。他已经承受不起我们的背叛。

我和锦娘隔着重重院落,在这孤寂的宛如世外桃源的府邸里,却从不相见。独自守着自己的孩子,把他们教育成自己所爱的人。这里就像离恨天外,没有爱,也没有恨,全无思绪。

我把我的儿子取名叫望。抓周时他抓的是黑色的织锦和银色锋利的剑。从此,我只为他准备黑色的衣装。当他渐长大,我慢慢的把家中的事交付于他。年轻的他从未让我失望过。

我长年的穿自己绣的衣服,一朵雅然的郁金香,我爱它绝色的叶子,金丝银线,我每天一针一线的绣它,似是嗅到了它的幽香,在这深深庭院里。我的容颜一如往昔,他却从不来看。

钟情必定绝情,这我了解。

望逐渐成长起来了。人说父子是前世今生的仇敌,生生世世的纠缠。望仇恨他的父亲,就像他的父亲仇恨他一样。我经常的对望说,我可以忍受你不爱你的父亲,不爱我,甚至于不爱任何人,但是,你不可以不爱你自己。

是风,院中的牡丹大朵大朵的落下。这最是俗艳的尤物,凋谢时却最是凄美。琴瑟叮当,十三弦相映成趣。望站在花海中央,神色淡然的告诉我:“十天前我囚禁了父亲,今早他死了。”

“哦”我没有太多的表情。

“母亲,我爱上了润儿,母亲!”

望第一次展现了他作为一个人的情感。我继续弹着十二弦的琴,不理会中间残缺的音符。

“这个院子里,迟早会只剩下你们两个人。”我别有深意。

“可是母亲,润儿,润儿她是我的姐姐。”

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一抹熟悉的神色,那眼神,就像是他的父亲迷离的喊着阿润时的神色。

“她不是你的姐姐,她是另一个人的延续。”我终于站起来,伸手抚摸望的脸颊,“同样,你也是。你们是我和姐姐的希望。”

锦娘像一朵将要凋谢牡丹款款的向我走过来。她优雅的指着我的脸,指责我:“你是个魔鬼。你的儿子也是个魔鬼。”

像许多年前一样,我微笑的回答:“这是天意,要怪,就怪润儿太像她,望有太像他的父亲。不是么?”锦娘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栗,雪白的牙齿咬着没有血色的唇。“他们出生在我们的祈祷之下,按照我们的教育长大。姐姐,爱情兜兜转转终究是延续,爱来爱去,也不过是爱自己。”

我拔下头上的发簪,它是好的,尖锐如针,轻易的刺入我的心脏。

“姐姐,那个交易依然生效。你不可以,不可以跟着我……”

我的笑靥如花,一时间,碎琼乱玉。

【责任编辑:梧桐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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