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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秋

 

作者:yiniu 来源:本站原创 时间:2023-06-17 阅读:
摘要:寒秋一这是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故事。秋天到了,庄稼就要收获了。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

【一】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故事。

秋天到了,庄稼就要收获了。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付出一份辛苦就有一份收获”。种田人都在憧憬着自己用汗水和心血换来的收成。而李家坳村的几十户庄稼人,面临的将不是丰收的喜悦,据估计,今秋的庄稼收成将得不到正常年景的三成。焦急、无措、气愤笼罩着人们的心头。

夜幕降临了。安静了一天的村庄,活跃起来了。不时能听到女人们的埋怨声,男人们的气愤声,老年人的唠叨声和责骂声。是谁家的孩子贪玩没回家,这时听得见母亲发出的焦急的叫唤;又是谁家的孩子在和大人淘气,遭到了大人的斥骂,巴掌打在屁股上,孩子发出了一阵冤屈的哭叫。

村东头的那个四合院就是村民李大杭的家。这会儿,妻子刚收拾完碗筷。上初中的闺女向娘娇嗔着说:“娘,香子买了件羊毛衫,漂亮极了。我也要买一件,行不行啊?”

“好了,问您爹去!今秋,地里不打东西,钱从哪里来?这么大的闺女了,就只知道要钱要钱。”娘没好气地说。

“怎么啦?吃了枪药了?闺女买就买吧。今秋不打粮就难为孩子?”爹接过话茬说。闺女在爹的眼中那可是宝贝心肝儿呢。

“我说河西镇的种子好,你不听。不知上了什么邪劲,非要买这家的该死的种子。”

“好了。好了。别吵了!我不买了。”闺女赌气走开了。

“谁长着前后眼哪!谁闲着没事去跳崖?谁知咱镇上的种子站也信不过呢?”他感觉心里有些委屈,口气也缓和了很多。

“别说了。能怨谁呢?多少人家都用的河西的种子。就你瞎活着眼睛不知好歹。”

“哎呀,说什么事呢?啦得这么热呼。”这时,从院子外传过来一个粗声大气的男子的声音。来者是大杭的好友大江,光着腚一块长大的童伴。家里来人了,夫妻俩的争吵也就结束了。

大江进了院子走到天井的那张石桌边,见有一条板凳放在那里便一屁股坐下,不料那板凳坏了还没修好,经不住这力气,只听咔嚓一声大江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娘的!真是人要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呀!”大杭夫妇大笑了起来。女人天生好笑,大杭媳妇直笑得捧着肚子弯着腰眼泪都流出来了。闺女听得外面热闹也跑了出来。搂着大江甜甜地叫了一声“叔叔。”“还是俺闺女好,快给叔叔倒杯酒来。”

一杯酒下肚,大江火气上来。

大哥,你说咱怎么办?不能就这样让这些乌龟王八羔子坑了!算起来种这种种子的也有几十家。可都是一肚子气无处撒,都是些一脚踢不出屁来的主。”

“好了!别光骂人了。咱们合计合计想个办法吧。”大杭瞪了大江一眼,沉思一会接着说:“我们还是再去找找村长支书通过村里反映好一些。”

“您这叫瞎子点灯白费蜡!如今谁还为老百姓办事?村里知道镇上也知道。听说村里向镇上反映过,让镇长熊了一顿就再也不提了这事了。”

“那么,村里不管镇上又压着不反映,难道就没法了么?”

“是啊。大杭,你就带个头吧。要不就到省里找找你爸爸的战友,让他们帮帮忙。”

“你这个大江,又把俺大杭推出去了,他没有这个本事。”一直在旁听他们俩说话的大杭媳妇插话说。虽口里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在嘀咕:“要不出这口气也实在窝囊。”

“爹,你什么时候去省里?我也去看看,我还不知道省里是啥样呢?”在屋里作功课的闺女大声说。“你做你的功课吧。”娘说了她一句,她也就不吭气了。

“大江,你去把小祥叫来,听听他的意见。”

“好。”大江答应着去了。

大杭喝了口水,点上一根烟,很啜几口,烟雾便弥漫起来。此时,他的脑子里也象被烟雾笼罩着,尽管他绞尽脑汁,极力在找寻一个可行的办法,可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二】

大杭本名叫大抗。他出生的那年,爹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去了,就起了个名字叫抗抗。上学那年,负责报名的老师把“大抗”写成了“大杭”。伙伴们从此就不叫他“大抗”而总戏称他“大杭”,叫着叫着,大杭就成了他的正名。他爹在战场上负了重伤,回国治疗,不久便去世了。大杭与娘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大饥饿,差一点没成饿死鬼,因此人们对粮食有着特殊的情感。今年,风调雨顺,肥料上的也足,不料想这假种子害了他和他的乡亲们。

看着田里的七高八矮稀稀拉拉的玉米棵子感到揪心的痛,眼泪不由得从他那饱经风霜日晒雨淋而铸成的古铜色的脸颊上滚落下来。粮食是农家的命根子啊。虽然如今有些农民兄弟不甘于面向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离开单调寂寞的乡村,走向外面精彩的世界。但大多数农民兄弟依然过着沐风栉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生活,依然靠着那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遵循着人生天地间,庄农最为先这一多少代沿袭相传的意念,整日地忙忙碌碌,维持着生活,消耗着生命。他没有见过大世面,但老祖宗遗传下来的执着,使他坚信: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坑害人的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三】

大江找来了祥子。祥子为人精明强干,是村里有名的能人。别看他没有上过学,但写写算算,里里外外,大小场面都能应付自如。而且是个小灵通,说也奇怪,村里、镇上大小事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据我了解的情况,”祥子说:“对假种子的事,村支书、村长确实向镇上反映过,因为种子是镇种子站卖的,镇长不让反映,他们也就不再出头了。嗨,这些人真是窝囊废。要集资要提留倒是象催魂似的挨门催交,不听的就有打手去打。你们没有听到一句顺口溜讽刺村委们吗?‘上午十点来凑群,中午吃饭两大盆,下午空空没有人,没有一个办事的人’。他们不会真正为老百姓办事的。所以,解决这事困难就大了。”祥子说的讽刺村委中午吃饭两大盆的事是这样的:村里在村部里委派了一个专人负责招待上级来人,实际上成了他们的专职炊事员,每中午都要炖上两大盆象猪肉炖粉皮、猪肉炖白菜、炖羊肉这样的菜供他们吃。

大约一刻钟的工夫,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嗨,对了,到省里向电视台反映,如果能拍片放出去,看他们的脸往哪儿搁?”大杭忽然想起电视台经常报道坑农害农的事,感到可有出气的地方了,一时兴奋,手往大腿上一拍,站了起来大声说。听他这么一说,大江和祥子不约而同拍手叫好。经费如何筹集呢?又一个问题摆在面前。还是祥子脑子灵活,他想出了个好主意。他说:“经费,我看这么解决?我觉着这不只是我们三家的事,得征求一下各家的意见。同意我们到省里反映的,请他们签个字,按受灾亩数的多少,集点钱,回来后多退少补。大家信得过我们就去省里一趟。”

三个人本来无意挑头,但到了这时,这事却很自然的由他们张罗起来。他们真有些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

 

【四】

人们知道了要到省里反映假种子的事,纷纷都到村里庙场里去看个究竟。这个庙场原是村里庙前的一个小广场,庙已扒掉建了小学校了,小广场也就成了小学校的操场;村里的集体活动都在这里进行。现在,庙场里已聚集了很多人。场东边大槐树下已摆下一张桌子,大杭、大江、祥子站在那里。站在那里的还有支书和村长。祥子拉了拉大杭,把嘴向这二位奴了一下,大杭会意,便向二位说:“支书村长,您二位说两句话吧?”二人少作嘀咕后,村支书向前来的人们招了招手,说:“乡亲们,今年,咱们村好多人家买到了假种子,遇到这倒霉事我也感到非常气愤。我们村支委以及村委会大力支持你们反映情况。我们也会帮着你们反映的。”随后又寒暄了几句。两人就走开了。

“乡亲们,咱自己的事看来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我们几个人商量着要去省里反映。受害户同意的请来签个字。大家得凑点经费。事情还不知能否办得好,请各家想好再定。”大杭接着又把凑钱的办法向大家说了说。 

“我家签个字。拿出的这钱,也不想再收回来了。为了出口气,你们就多受累了。”

“我家也签个名。”

“怎么也得出出这口气!”

“伙计,支持你们。”

……

看到乡亲们激愤的心情,殷切的希望他们心里非常激动 ,同时也隐隐地感觉到增添了一份压力,一份责任。

签字进行了一天半的时间。大多数受害户都签名了并交了去省里的经费。没有签字的人家有的明确表示说不愿意惹事自认倒霉了,有的表示对此不抱希望,说,你没看看那种子站是谁办的?你能赢?有的是当家的外出不在家。

 

【五】

这些年,这个镇的百姓总觉得心里飘飘的不实落。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点都不错的。镇长书记一两年换一茬,一茬领导来了,集资、摊派、买车,向上边送礼拉关系,接着就是升迁调动。因此,在任期的就怕出事。这次假种子是镇种子站卖的,镇的领导一再包庇,压着不让反应。这一切大杭他们当然也是清楚的,其实老百姓谁愿意没事去找事呢?为题在于,你既然怕出事,有了事就应该积极去解决,老百姓也不是任人愚弄和欺骗的?

 

【六】

大杭三人带着乡亲们的委托乘上去省城的公共汽车。一路上,望着掠过车窗的庄稼,他们的心情更是沉重。再过些日子玉米就要收割了。秋收已过种子的真假也就说不清楚了。因此,他们带着一捆玉米秸希望能增加说服力。他们谁也不说一句话,然而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行止,祈祷着事情能够办地顺利。

汽车还未到省城,天飘起了雨,他们沉重的心又增添了几分凄凉。等到汽车驶进省城已是万家灯火时分。他们冒着小雨,找到大杭爸爸的战友,一个已离休的老军人。他打量着这三位雨夜来访的客人。 只见雨水从他们头上滴下来滚过彤黑的脸颊,落在那沾有黄色泥巴和因汗水浸蚀变色的白衬衫上。心中长叹一声:真是地地道道的农村老乡啊。他一时却记不起是那几位亲友。老人招呼大家坐了下来。

“吴伯伯你好吗?我是大抗。”看着眼前的这位白发稀疏、步履满跚的老人,大杭还清楚的记起过去的模样。当他向吴伯伯问好的同时泪水也滚落下来。

“好、好、大抗——”坐在沙发上的老人迷起了双眼极力在追寻着过去的记忆。突然,他以兴奋的目光注视着大杭:“你是李国福的儿子大抗吧?”他还没有听清大杭的回答,就招呼起了他的老伴和女儿。

“老田,晓敏,李国福的儿子来了。”老伴和女儿从房间出来,老人指着大杭说:“这就是我常说的李国福的儿子。”别说老伴女儿没见过大杭,就是老人自己也认不出大杭的模样了。看着这个憨厚的农民,脑海里现出李国福的影子。在朝鲜战场上,他当时任某部营长。在一次战斗中,他来到前沿某班守卫的阵地上指挥战斗,一颗炮弹落在他的身边,一个战士一跃而起将他推倒在战壕里,当他从灰土中爬出后,发觉自己完好无损,而推他的那位战士受了重伤。这战士就是大杭的父亲李国福,时任某班的班长。战斗结束后,李国福回国治疗,但不久就牺牲了。他一直惦记着这位勇敢的战士,从朝鲜回国后,得知他牺牲的消息非常悲痛,专程到大杭家看望过他母子。回想过去,感慨万分,不觉胄然长叹。

他听了他们的来由,脸上顿生怒色,“岂有此理!假种子害农他们怎能不管?可惜我也无能为力了。”在这位军人的刚毅的脸上又现出了一些痛苦无奈。

“老田、晓敏你们参谋参谋,这事怎么办好?”

“地方政府方面咱还真说不上话。”老伴沉思一下说。

“电视台我倒有些熟人,要不联系联系看看,在电视台曝曝光,给他们施加一些压力或许能促使尽快解决。别的我使不上劲。”晓敏说。

晓敏的办法倒与大杭他们的想法一致。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晓敏连夜打电话找到几个熟人,约好明天上午等他们反映情况。

当晚,大杭三人住在了吴伯伯的家里。他们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到黎明之前才迷糊了几个小时。大杭一合眼满脑子是田里杂乱的庄稼;一会儿又是玉米大丰收的场景;一会儿又是电视台采访录象,录象播出了,有人向他们赔礼道歉,还赔赏损失;乡亲们纷纷来向他们祝贺……

 

【七】

次日,吃过早饭,他们抗着那捆玉米棵子向电视台去了。打听得电视台的位置,感觉走了不长时间就看得见一座矗立着无线电发射塔架的高楼,知道那就是电视台了。

天又飘起了雨。“嘎吱”,一辆黄色出租面包车停在他们跟前,司机伸出头问:“搭车吗?”“不用。不用。”大杭试探着问他俩:“咱们坐车去吧?”“这么小段路走着也并不费力气,走吧。边走边看看路边的风景。”其实并不是路近;也不是为了欣赏路边的风景,不过是不想多花费些钱而已。

此刻,对他们来说,眼前这宽阔平坦的马路走起来也不比乡村那狭窄的小路轻松,马路上穿梭如织的人流是那么的单调机械;省城在太阳光下的样子是否也象这阴雨天气里的省城一样使人看不透真模样?

来到广播大楼的时候已是十点多钟,望着高高的大楼不觉十分发憷。他们定了定神,抗着那捆玉米棵子,整了整被雨水和汗水浸湿的衣衫,一起向大楼走去。

“喂。请出示证件。”站在大楼门口的军人敬了个礼,拦住了他们。

“证件?我们是去找王民部长的。”

“不管见谁都得有证件。”

“我么是乡下来的不懂,请照顾照顾吧?”祥子央求着说。

“到那边去开一个通行证吧?”军人指了指大门西边。

“对不起,我们不清楚。”他们很不好意思地向军人道歉。这时,他们才发现进楼的人大都是先进那个房子去,想必是开通行证的。

“你们那捆东西是不能抗进楼的。”军人向他们补充了一句。

屋子里有两个人坐在那里:一个老年男人,一个中年女人。先是老年男人问话:“介绍信。”“没有介绍信。”“身份证。”“没带。”“不能把那捆东西放在地下!”那女人突然叫了一句。“那你们找谁?”那男人继续问。“王民部长。”“他可能不在,刚才见他出去了。”“说好了他等我们的。”“不在办公室怎么找他?”“这一定是临时有事出去的。”“现在快到下班时间了,下午再来吧?”那女人又插了一句。这俩男女就不再理睬他们了。他们感到没招了,也不好回老吴伯伯家,想想 办法再说。祥子突然象想起了什么:“你们记得吗,前年电视台拍电视剧时,一个赵大姐在咱村呆过,还在我家派过饭呢?怎么忘了她呢?”他们从沮丧中又看到了希望。在电视台的宿舍院经人指点找到了赵大姐。赵大姐虽已白霜染发,身体虚弱,但精神极好。知道了他们的来意,爽快的答应了:“好,我找找他们,老百姓总的有个说话的地方。”她拿起电话:“ 是小郑吗?听不出来吗,我是你赵老师。当然有事。这里来了几个老乡,反映假种子的事情。他们状告无门哪,你们接待他们一下向有关方面反映一下情况吧。好,就这样。我很好,放心吧。下午他们就过去,你要等他们。他们没有带证件,你先和门卫打个招呼。好。就这样。再见。”大杭他们听着赵大姐的电话,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下午,事情办的很顺利。电视台的同志决定到现场采访,拍照。

 

【八】

晚上吴晓敏的丈夫从外地回家了。听说大杭他们来反映假种子问题,便微微一笑说:“假种子的事,这几年经常发生。事情很难办哪。我曾参加了一个县的假种子的调查。最后倒是把有关责任人判了徒刑。可是老百姓的损失却无人补偿。你说老百姓得到了什么呢?”

大抗他们听罢这席话。心里犯起了嘀咕。向省里反映情况为的是讨个公道,挽回损失。如果最后经济得不到补偿,判他们几年徒刑又有何用?自己受到损失不能补偿已属不幸,别人因此又受惩罚,心里总觉不是滋味?

夜里,大杭做了好几个梦:

电视台要曝光了,镇政府和种子站表示,要给受损失的农民一些补偿——

镇政府派了派出所和工作队的人来到村里,挨门挨户查找向上反映的人。他被抓起来了,五花大绑,镇长问“你为什么要破坏我镇的声誉?”——

种子站长被判刑了。头发白了,老长老长的,走到他跟前,猛地跪下了,哭着说:“你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老母,妻儿。”他急忙后退,可腿发软怎么也走不动——

次日早晨,大杭他们告别吴老伯一家,返回家乡去了。

【责任编辑:梧桐细雨】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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