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细雨网欢迎您!   
梧桐细雨文学网  
当前位置:主页|人物传记|林徽因传|3.康桥

3.康桥

类别:人物传记    作品名称:林徽因传     作者:张清平      字数:本文有4398个文字    阅读时间约11分钟

  

      春天来临了,伦敦的春天美好得令人陶醉。

 

      19世纪的英国作家拉斯金在他的《英国山楂花》中歌颂春天:

 

      瞧啊,冬天已经过去,

      雨也随着它走了

      大地到处呈现着鲜花,

      鸟儿歌唱的季节来到了。

      啊,飞起来吧,我可爱的小鸽子,

      飞吧。

 

      春深了,徐志摩已深深地被林徽因所吸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会在感情上如此迷恋这个姑娘。

 

      他喜欢徽因淡淡春山般的双眉,他喜欢徽因盈盈秋水般的眼睛,他喜欢徽因脸颊上那一对时隐时现的笑涡,他更喜欢和徽因无拘无束地谈心。徽因空灵的艺术感觉和她的见解谈吐,常常激发出他思维的灵感和火花。

 

      最让他心旌摇曳的是暮春时节和徽因结伴在剑桥漫步。

 

      他们顺着蜿蜒的小河向前走,小河的上游是拜伦潭——当年拜伦常在这里游玩。小河上下游的分界处有一座小水坝,湍急的水流在阳光下闪着碎银的光亮,柔软的水草慵懒地轻拂着水面,丛密的灌木根须在河畔的水流里伸展。静谧的小径上,浓荫密布,碧草如茵,一辆牛奶车响着清脆的铃声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绿荫里,古老的石壁长满青苔,娇艳的蔷薇静静地开放;厚厚的落叶堆积在树林中,缕缕光线像簇簇金箭般斜射进去。黄昏时分,夕阳的光辉笼罩四野,远处教堂的钟声一声声撞入人的心里……

 

      五年后,徐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写道:“我这一辈子就只那一春,说也可怜,算是不曾虚度。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虽则碰巧也是我最感受人生痛苦的时期)……说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认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

 

      徐志摩在这里抒发了他对剑桥的感情,也抒发了他爱恋中难忘的感情。他生平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爱恋一个人的痛苦和甜蜜,尽管他与妻子张幼仪已经结婚六年。

 

      六年前,徐志摩还在杭州一中读高中。当时的政界、金融界名流张嘉璈到这所浙江省的名校视察。他在视察中看到了徐志摩的国文考卷,嘉许赞赏之余,回去即托人向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求亲,以其小妹张幼仪相许配。张幼仪乃大家闺秀,其两位兄长张嘉璈、张君劢均为政界要人,徐申如欣然允诺了这门亲事。

 

      两人结婚时徐志摩18岁,张幼仪16岁。

 

      徐志摩来英国后,张幼仪带着他们的儿子阿欢也来到英国伴读。就在这时期,徐志摩爱上了林徽因。

 

      徐志摩的感情来得迅疾而强烈。他认为,他对林徽因的爱是他性灵觉醒的结果,他对林徽因的追求是对爱与美及自由追求的最高体现;他大胆地表达这种情感是出于道德的勇敢,合乎人道的精神、新时代的精神。所以,他要结束与张幼仪无爱的婚姻,以获得自己的真爱。

 

      他在写给张幼仪要求离婚的信中说:“……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在徐志摩看来,解除了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关系,就解除了痛苦。假如没有这种勇气,怎么能谈得上改良社会,造福人类。他决心“勇决智断”,去争取自己真正的恋爱,真正的幸福,真正的生命。

 

      面对徐志摩热烈而率真的感情追求,林徽因不知所措了。

 

      刚和徐志摩认识时,林徽因只是把他当做父亲的朋友。张奚若当初是和徐志摩一同到林寓拜访林长民的,他后来回忆说,林徽因当时梳着两条小辫子,差一点儿把他和徐志摩叫做叔叔。后来随着交往的深入,林徽因对徐志摩也产生了感情,尽管这种感情与徐志摩对她的感情并不完全相同。她爱徐志摩广博的见识,独立的见解,奔放的性情,坦荡率真的为人。尽管徐志摩长她八岁,在年龄上是她的兄长,可在内心里她又视他为一个具有赤子之心的、孩子般的“真人”。她感激徐志摩为她打开了心灵的空间、生活的空间,她的精神在这种交流中得到了舒展和升华。她承认,她喜欢和徐志摩在一起,除了父亲之外,她从来没有和任何异性说过这么多话。

 

      毕竟林徽因只有16岁,所有的感情体验,包括慌乱的眩晕、喜悦、害怕、羞涩、疑虑、担忧,对她来说都是第一次。她还不太区分得清,在她对徐志摩的感情里,有多少是友情,多少是异性间的倾慕。也许,本来这种种情感都是互相纠缠在一起的。用林徽因的终生好友费慰梅的话来说:“她是被徐志摩的性格、他的追求和他对她的热烈感情所迷住了……对他打开她的眼界和唤起她新的向往充满感激。”“在多年以后听她谈到徐志摩,我注意到她的记忆总是和文学大师们联系在一起——雪莱、济慈、拜伦、曼斯菲尔德、弗吉尼亚·沃尔夫以及其他人。在我看来,在他的挚爱中他可能承担了教师和指导者的角色,把她导入英国诗歌和戏剧的世界,以及那些把他自己也同时迷住的新的美、新的理想、新的感受。”

 

      最初的慌乱过去后,林徽因沉静了下来。面对自己的心灵,面对自己真实的向往,幻象消退了,愿望清晰了,她沮丧地对自己说:这怎么可能呢?

 

      她难过地反省着自己:当初,正是清楚地知道徐志摩是有家室的人,才可能跟他无顾忌地交往,自己怎么可能去做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

 

      童年往事历历在目,不完善的家庭生活给母亲造成的伤害、给她自己造成的伤害已成为一种感受事物的方式,沉淀在她忧郁的气质中。在以后的岁月里,她曾不止一次地跟友人谈及早年残缺的家庭生活给她带来的痛苦:“……我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幸福而走运的人,但是早年的家庭战争已使我受到了永久的创伤,以致如果其中任何一点残痕重现,就会让我陷入过去的厄运之中。”

 

      更何况,出身名门、从小跟着祖父母生活的徽因,是在传统的伦理教育中长大的。尽管读了许多西方文学作品,但她单纯的生活阅历、她高傲的性情以及她的理性都使她不会去做任何与传统、与家庭的名望相悖的事情。后来,她曾冷静地说:“徐志摩当时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可我其实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样一个人。”

 

      这桩事情传到了国内,徽因的几个姑姑在这桩事关徽因的终身大事上空前地一致。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林家的大小姐会嫁给一个有妇之夫。她们写给林长民的信措辞激烈,传达出了家族的意志和声音。

 

      多年以后,费慰梅在谈到这桩往事时说:“徐志摩对她的热情并没有引起同等的反应。他闯进她的生活是一项重大的冒险。但这并没有引得她脱离她家里为她选择的未来的道路。”

 

      1921年秋,林长民出国考察的时间到期,林徽因随父亲乘海轮归国。

 

      徐志摩的追求虽然没有得到林徽因的允诺,他却仍然不顾家人和亲友的一致反对,坚决要求与张幼仪离婚。徐志摩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仅是为了追求林徽因,而且是为了追求理想的生活境界。

 

      他最敬重的老师梁启超先生得知这一消息,专门给他写信,劝他打消离婚的念头:

 

      ……其一,万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乐。弟之此举,其于弟将来之快乐能得与否,殆茫如捕风,然先已予多数人以无量之苦痛。其二,恋爱神圣为今之少年所乐道,兹事亦可遇而不可求。况多情多感之人,其幻想起落鹘突,而得满足得宁帖也极难,所梦想之神圣境界恐终不可得,徒以烦恼终其身已耳。

 

      呜呼志摩!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当知吾侪当以不求圆满为生活态度,斯可以领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沉迷于不可必得之梦境,挫折数次,生意尽矣,忧悒侘傺以死,死为无名。死犹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呜呼志摩,无可惧耶!无可惧耶!

 

      梁任公的信可谓字字发自肺腑,是一位师长对后学直抒胸臆的谈心,也是一位过来人对晚辈的规劝。但这时的徐志摩主意已定,他在给任公的回信中坦陈:

 

      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

 

      人谁不求庸德?人谁不安现成?人谁不畏艰险?然且有突围而出此,夫岂得已而然哉?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1922年2月张幼仪在柏林生下了次子德生(又名彼得)。3月,徐志摩和张幼仪在柏林由吴经熊、金岳霖作证,正式离婚。

 

      1922年8月,徐志摩回国。

 

      有文章在涉及这桩往事时,谈到徐志摩决定离婚之前,曾接到过林徽因的一封信,林徽因在信中要求徐志摩在她和张幼仪之间做出选择,由此促使徐志摩下了离婚的决心。

 

      这种说法只是一种臆测和想象。徐志摩在生活中习惯于保存所有的通信及亲人朋友之间的文字,如果有这样一封信,徐志摩不会不留下来。现存有关徐志摩的资料中,找不到与这种说法有关的任何依据。

 

      林徽因跟随父亲回国后,又继续进培华女子学校学习。

 

      许多年过去了,徽因在徐志摩乘飞机遇难的悲痛中给胡适写了一封信,信里谈到自己对徐志摩的感情。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林徽因真实的心迹:

 

      我的教育是旧的,我变不出什么新的人来,我只要“对得起”人——爹娘、丈夫(一个爱我的人,待我极好的人)、儿子、家族等等,后来更要对得起另一个爱我的人,我自己有时的心,我的性情便弄得十分为难……

 

      这几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认过这话。

 

      十六七岁的林徽因在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时,听从了理性的召唤,她理性的选择使自己的人生沉静而完满。她郑重地珍藏起了徐志摩的情感,对这份美好的情感她永远报以深情的凝视。

 

      在以后的岁月里,林徽因始终与徐志摩保持着朋友间真诚而纯洁的情谊,她对徐志摩感情的理解和尊重,使她永远拥有徐志摩的敬重和挚爱。

 

      林徽因回国了,徐志摩在思念、爱恋、失望和希望中辗转。他开始写诗了。星月的光辉让他感动得落泪,泠泠的溪水让他体会到寂寞,薄霜满地的树林让他倍觉伤感,强烈的无处可宣泄的各种意念燃烧着他,诗行铺满了一页页稿纸。

 

      人们都说,徐志摩的《偶然》,是写给林徽因的。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是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林徽因从三十年代初开始写作新诗,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徐志摩的影响。她写于1931年的《仍然》,可以看做是对徐志摩《偶然》的应答之作,也是她自己心迹的坦陈: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仍然抱着百般的疑心,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

      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

      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林徽因和徐志摩,就像天空中运行的两颗行星,各自有各自的运行方向和轨迹,当他们在浩渺的星空中相遇时,深邃无垠的天际闪耀着美丽、璀璨的光亮。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