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月光是那么的清冷。月光下的山野朦胧而寂静。

起风了。凄厉的北风呼啸着跨过干涸的河床，冲上南面的山冈。山冈上的杂草已被风刮得只剩下硬硬的枯杆在风中瑟瑟发抖。偶尔看见一团蓬草不知从何处被风刮过来，一会儿落在地上一会儿又飞上天去。秋日里挂满金黄果实的柿树、满是红果的山楂树也只有光秃秃的枝枝杈杈了，裸露着迎着寒风，要在这冷酷的冬天里煎熬了；那一片黑黝黝的松树林倒是沉着安静，任凭寒风如何肆虐，只是发出呼呼的吼声。

在月亮的寒光下，可以看的见山冈之上那座新盖起的鸭舍。鸭舍里亮着一盏又老又旧的煤油保险灯，发着昏黄的光。墙壁湿漉漉的，裸露着一条条的砖逢，盖房时的搭脚手架留下的墙孔还张开着。听着房顶上啪嗒啪嗒的响声，知道外面的风刮的很紧了。房顶简陋的横七横八的檩条上面用塑料薄膜覆盖着，再上面压了一层石棉瓦片，瓦片在风的吹动下，发出没有节奏的响声。毛茸茸的鸭仔拥挤在一起，“沙沙沙”的叫，偶尔也听到几声大的叫唤声。黄色的、黄里搀杂着黑色的不同的绒毛集合在一起能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渐渐的鸭仔偎在一起，先前的叽喳声也渐渐小了。男主人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小心翼翼地拨动着鸭仔。他们不情愿得分开又慢慢地聚在一起。小鸭子晚上喜欢拥在一块，当天冷的时候更是这样。久了，中间的小鸭子就容易被挤死或压死或闷死。养鸭人需要间隔一定时间把它们疏散一下，不得有丝毫马虎。

赶完鸭子，放下竹竿，他望了望啪啪做响的舍顶，说道：“今天的风真大啊。”

“天这么冷，风这么大，不会把他们冻坏吧？”接过话去的是他的妻子。她正在鸭舍西北角收拾着床铺。床铺是临时搭起的，很简陋：两排用盖鸭舍余下的砖垒起的小墙，上面搭了一块床板，床板上铺着两床被褥。

“冷点还好说，明天把家里的老泥炉搬来，可以取暖也可以烧水做饭，外面那垛柴草也够今冬烧的，怎么还熬不过今冬去？眼下就怕房顶被风揭了，那就惨了。”男主人忧心忡忡。鸭舍刚盖好，舍顶垫压的还不结实，只是为了赶上这一茬鸭仔，才提前使用的。男主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像大多相依为命的患难夫妻一样，这对夫妻已相孺以沫地度过了他们的大半人生，相互之间举手投足、一言一语，甚至于一声咳嗽、一声叹息双方都能十分清楚准确地理解对方要表达的意思。不用说是眼前只有夫妻二人在场，即便是几个人同时在场，他们之间只要其中一人开口，另一人也会心领神会的。因此，不知是从哪天开始，二人之间的称谓就简化掉了。

妻子递过来一杯开水。丈夫喝了一口，便捧在双手之间慢慢地转动着。

“咣当当——咣当当——”的声音响起，舍外的风肆虐起来，把放在土台上的一个脸盆刮下来，又随着风滚走了。蹲在舍前的那条大黄狗，一直在不安地呜呜的吠叫着还不时地站起来转个圈儿，这会儿便朝着那只带着响声滚走的脸盆的方向汪汪汪地大叫起来。

他不由得心里一惊，望了望舍外，又呷了一口白开水，便坐在那里眼睛直盯着舍顶。

“咔嚓、咔嚓，吧嗒、吧嗒”，北风呼啸着掀动着舍顶苫盖着的石棉瓦。整个舍顶都在响,鼓噪不安，好象就要被风卷去。鸭仔嘁嘁喳喳，密密地依偎成一个大疙瘩。女人一边轰赶着鸭子，一边抬头望着舍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忐忑不安，口里念叨着“这怎么办呢？如何是好呢？”

听的哗啦一声，丈夫呼得一下站起来，打开门急奔外面去了。一阵冷风刮进来，妻子打了个寒战，急忙把门闭紧。

北向舍顶的一块石棉瓦被风刮的立了起来。丈夫打上木梯 登上舍顶。当他把这块石棉瓦放平时，突然发现旁边还有几块板也被风揭起。他顿时着急起来。

“快来啊！快来啊！”一声声嘶哑的呼喊，惊动了舍内的女人。她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放下手里的赶鸭竿，没来及系好头巾，便三步并做两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来。

“快上来啊！”女人循着喊声望去，便知道了舍顶发生的情况。女人艰难地爬上来，按照丈夫的吩咐，使出平生力气压着这块刚放平的石棉板。男人迎着凛冽的寒风在舍顶上艰难的地挪来挪去，终于把那几块石棉板整理好了。刚要喘口气定定神，却看见自己的女人一动不动地紧紧地压着那快石棉板，头巾也不知何时被风吹到哪儿去了，头发随风散乱地飘着，不由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当夫妻二人从舍顶下来时，风势似乎稍微减弱了，而这时两人突然觉得是那么冷，浑身也打起了寒颤。进得舍来，妻子舀了一瓢水在脸盆里，对丈夫说：“洗洗手，休息吧。谁料想到了这个年纪却来吃这个苦，受这份罪。”“咳，这都是养儿挣得。”丈夫苦笑着说。

老两口和衣躺在木板床上，身子虽已疲惫不堪，但却毫无睡意。如果换了年轻人现在恐怕早已酣然入梦了。此时，两人没有互相搭话。妻子的心里在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祈祷着的是：阿弭陀佛，大慈大悲，保俺平安无事。而丈夫的脑海里却是一幅又一幅的画面不断的在出现，象失控的放象机，尽管感觉脑袋已胀的天大了。

这时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是离岗欢送会时的情形。欢送会上，新站长在大家发言完毕后，讲了几句话，还送了一首诗给他。诗的后几句他记得清楚，是这样说的：“昔日工作多劳累，鬓发成霜无怨言；今日应有多闲暇，采菊东篱见南山。”“哎”，他轻轻地嘘了一口气，这样几句话却从心头升起：“老夫难有赏菊日，还要站好一班岗；且做三千鸭司令，寒风凛洌恨夜长。”此时不由的惨然一笑。“笑什么？”“没什么。”两人简单的一问一答。

他原是南部山区小镇的一个种子站站长，按他的说法不过是一个比芝麻绿豆还小的角。他从年轻时就在当时的人民公社社部做勤务员，学历虽不高，但他勤奋爱学，任劳任怨，领导便把他安排到技术推广站即现在的种子站，风里来雨里去，直干到退休。他虽没有多大能耐，却凭着苦干精神，赢得了大家的尊敬：成为小有名气的劳动模范。眼下，他的两个孩子，一个在读大学；一个在读高中。你想，现在学校收费这么高，凭着他微薄的工薪怎么能供的起孩子们上学呢？幸亏妻子能干又能持家，家庭饲养很有成效，经济上顶起了家里的半边天。眼下，养鸭效益好，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就建起了鸭棚养鸭。

第一棚鸭出棚了碰上价格下跌，挣的钱正好够饲料和鸭药的。第二棚出棚恰逢禽流感，销售受阻，冷库的老板借机压价收购，几乎是赔本卖出。运气实在是糟极了。可还能干点别的什么呢？近来有商贸公司与饲养户签订购货合同，保证市场不好时不降价包收购。虽说市场好时不能提价但是相对来说养大的鸭销售有保证。这才下决心在自己的农田里盖起了新鸭舍。不想天气如此出乎人的意料，寒风突起，气温骤降。老天爷给了个下马威。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几天前上大学的孩子的来信，信中说，钱已花光，请速寄钱来。又说，将要毕业了恐怕还得要花一些钱。他心里盘算着，大孩子毕业就叫他参加工作罢，待小儿子高中毕业上大学时也就有帮手了。想到这儿心里充满着希望，浑身充满了力量。可怜天下父母心呀，世上有多少这样的父母在为孩子操劳啊！莘莘学子，风华正茂、潇洒倜傥，在尽情地享受着优越的学习条件时，有多少人能想到父母的艰辛，想到自己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呢？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们进入了梦乡。

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风停了。温暖的阳光照射着大地，清冷的山野也增添了一些生气。沐浴着初升的太阳，老两口似乎已忘记昨夜的惊恐和疲倦，平静的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