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闻世事，不长脑子。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也不懂得关心人。”爸爸听妈妈唠叨他，只是冲她瞪一眼，然后长长地“嗯——”一声叹下去，不做任何反驳。

在我眼里我爸是有福之人，能娶到我妈，我妈聪明又能干。我和父亲是一类人，都不爱操心，有极强的依赖性，只听吩咐，凡事不做主。父亲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没安排的时候，只专注自己喜欢的事，不做什么全盘考虑。在家里，我俩总挨骂，我妈是家长。

父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非常专注。长时间的专注以至于忘却了其他事情，比如说建鸡窝，他能从早到晚堆砖砌瓦，一刻不停歇，不知疲倦，中午都不想着停下先去吃个饭。母亲责怪他不知变通，好在第二天就下雨了，这样就说不准他那种执着劲是对还是错呢。冬天没来之前，父亲会拖回一车一车的枯树枝，用锯子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长短一样，码整齐。做这件事，他也不知疲倦，不停歇，过两天睡觉时开始喊胳膊疼，母亲又责怪他。他就这样一直在劳作，又常常被批评，因为有时他会顾此失彼，忽略其它重要的事情。辛劳之后好睡觉，母亲常常怀疑他胳膊疼是假的，“疼的人怎么能睡着？”他又是瞪她一眼，然后一声长“嗯——”叹下去，不再说话。

这样看似木讷的父亲待人却非常热情。什么人他都愿意主动跟别人搭话，无论对方富贵还是贫穷，他的热情里没有仰望，也没有轻视，纯粹为了寒暄或者询问。有一次住院期间遇到一对外地父子，他一个劲主动跟人家讲话，完全不顾自己的方言别人听不懂，我只得在一旁做翻译，他那种热情是自顾自的。不过，我很喜欢他这种热情，和和气气总比冷冰冰的好。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遭过冷遇，他那单纯的话题，无害的笑容，估计除了我母亲之外，拒绝他的人很少。但是求人办事的事情，他却绝对做不来。

母亲说他年轻时脾气很坏，因为是家里的老小，又是唯一的儿子；结婚以后做事常常不如我妈的意，所以争吵是家常便饭。在我看来，他终究是输给了我妈，争了大半辈子，总是不占上风。所以，他俩吵架时，不管有理没理，我都会帮他一把。“妈，你看他总是极其包容你，大事小事你说了算，吃穿用度上都任你做主，他从不吝啬；他从不抽烟赌博或在外贪玩，你出去旅游花钱，他从不反对；你俩吵架的时候，他只为自己辩护，从不攻击你。盯着一个人的缺点看，横竖你看他不顺眼。”我妈最生气我为他辩护，但也无可奈何。

父亲的心里好像不盛事儿。“爸，从小到大，你好像没表扬过我，当然也没打过骂过。”或许表扬过我不记得了，因为我只在意我妈的喜怒哀乐，实在也没必要在意他的态度。有一次犯错，他要打我，怒气冲冲地拿一根长长的芦柴，奋力舞将过来，芦柴发出“呜呜”的声音，母亲忍不住笑着说，“我让开，别碰着我！”他瞪得圆圆的眼睛丝毫没有杀伤力。我爸有时对我有意见，但从来不当面跟我说，都是在我妈跟前说我的不是，比如不及时帮他买需要的东西这类的，我觉得这一点他做得不够仗义，毕竟我总是帮他说话。

父亲没什么值得我骄傲的地方，只有一回，他去学校找我，高中的同学惊奇地说，“你爸长得很像周总理！”我的确高兴了，因为我也觉得他的浓眉很像，虽然气质差远了。现在人家又夸他长了一副长寿眉，跟寿星的眉毛很长。这时候，我妈也会自豪起来，他那“没心没肺，倒头便睡”已然变成了优点。

工作以后，我和他几乎断联，电话都是打给我妈。

有一次回家，他开摩托到车站接我，天色已晚，匆匆赶路，一路我俩都没有话，我不知道和他能交谈什么。经过邻村一家豆腐店时，我说，“我闻到豆腐香味了。”他立马停下车说，“我去买些带回家。”我赶紧劝他，“天太晚了，还是赶紧走吧！”后来买没买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毫不犹豫地停车却让我记忆犹新，心想，“他终究是在意我的。”还有就是我谈对象的时候，妈妈说父亲一晚没睡着，说指望我将来过好日子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找了户穷人家。但他竟一句话也没当我面讲过，对女婿比我们所有人都客气。

想想父亲这一辈子似乎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是像老牛一样勤勤恳恳劳动，忠实地守护着我们的家。可那又怎样呢？他依然是我心中一座坚实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