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惊肉跳的桥头
小学二年级时,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一座石桥。有一天正走过桥头,啊!吓得我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我掉头便跑,想回头看看,但是再也不敢回头,心里扑通扑通地不断跳着。
孩子走路都喜欢走那些起伏不平或是坑坑洼洼的地方,我也是。儿时不爱走中间平坦宽敞的地方,偏爱走路旁挨着墙或者栏杆走,有颗石头也要踩踏一下,有时路旁有石级,便要从石级的这头上去再从石级那头下来。不象成年尤其老年以后,尽挑宽敞平坦的地方走。
儿时就是那么的不怕麻烦,比如路边竖着电线杆,电线杆和墙之间只有窄窄的空隙,就宁愿从那电线杆背后窄窄的空隙挤过去。经过小巷时,还常常张开手,手指顶着墙,象是在墙上划线,一路划过去。
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一座石桥,叫做水东桥,过桥时候不走桥中间,爱沿桥边的栏杆走,手指也是顶住石栏杆上“划线”。
桥下面的河水真美:日出清波闪似火,春来滔滔绿映蓝,我喜欢望河水的清彻透亮,从桥上往下望去能看见水里游来游去的鱼,鱼时时住上蹦,激波逐浪。那些鱼好大,住上蹦的时会掀起一阵阵响声和四溅的水花。
河岸边有妇女洗衣和洗菜,她们用棒槌槌打着衣服,嘭嘭嘭!还有人挑水,有人钓鱼,有人洗刷别的东西,有带篷的船只从桥下通过;听得见船桨的咕嘎声,船头冒着细细的炊烟,还有光屁股的男孩在船头嬉戏。
夏日的河里有男人和男孩玩水,小孩多是光着屁股,互相追逐着打屁股打水战,白色的水花飞溅。我挺羡慕的。奶奶不让我下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快乐。
这一天,我在桥中间看过一阵以后,照例用手指在桥栏杆上“划线”。走到桥头时看见桥柱上吊着一只土箕——啊!那土箕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拔腿便跑,边跑边喘气,时时回过头看看。
土箕里是什么吗?是颗人头,没看清是男是女,只看见血丝呼啦的。我象触电一样被弹开了。后来听说是土匪的头。以后便不敢再走那桥边,尤其不敢在桥栏杆上划线。
难得走那桥旁边,便老远就望望,桥头有没有挂个土箕子才走。看见有土箕便离得远远的,想看又不敢看。一次只见土箕的面上有些青草和树叶,隐隐约约有人头。大慨是好心人怕吓着孩子,抓些杂草树叶遮住。
听说土匪该是青面獠牙、一脸横肉、鼓着眼晴、满头长发。听大人说,那土箕里的人倒是清瘦文弱,不像是明火执仗、杀人越货,和打家劫舍、烧杀奸淫的土匪。不是土匪为什么把人头挂这里呢。
我还看见过犯人行刑前游街示众。五花大绑,刽子手一脸杀气,执着大刀。前面有人吹着小号,尖利刺耳的声音令人惊恐。
号声嘀嗒一响,街上的人便四面奔跑,一片混乱,有人往前挤,也有人往后退,往远处跑。挑卤肉和小吃担子的人跑得最快。听说是怕犯人要吃,吃了没有人“买单”。
看见过一个犯人弯腰驼背,看不清脸,若不是两人拽住,一定早瘫倒在地了。有人说,那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没那种“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豪迈,和“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的凛然和气宇轩昂。
概念和名词都是随着历史、政冶、社会而变。盗、匪白古以来不断,有的是占山为王,路过者留下买路钱;有的是零敲碎打,弄几个吃饭钱。有的则是凛凛然面向统治者的政治势力斗争,为了生存也聚积财富,但是不打穷人的主意,专劫富人的钱财。他们的事业如果发达了,自然就没有盗匪的帽子了。如果被抓住,便也会把脑袋吊在城门口或桥头示众。
那地方常有抢劫的事,街上做生意的常有人只穿一条短裤衩回来。看见过一个街上的老板,胖乎乎打着赤膊回家。那里山路陡峭,不遇上土匪也常常会翻车,还不止一次看见缠着白布抬回家来的。
五星红旗升起的第二年我曾路过那里,司机叫我们下车步行。我战战兢兢的爬过了那个山包,在山冈等了好一阵,汽车才喔呜喔呜的爬上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我当时才十五岁,没什么被抢的,总不至于把我抢去当小土匪吧。但还是非常害怕。
快六十年过去了,那山坡早就不要步行,火车快要通了,非常安全。现在再不必把吓人的东西吊在桥头。桥也比从前宽敞了许多,孩子们可以大着胆子走过去,像我那样在桥栏杆上“划线”都可以。
现在也没人敢占山为王要人家留下买路钱。不再有什么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了。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替谁的天行道?
可惜那条美丽的河几乎成了污水沟,再没有鱼儿蹦着,再欣赏不到绿波东流,再没有“日出清波闪似火,春来滔滔绿映蓝”,再没有小男孩在水中戏嬉,再没有带篷的船只从桥下通过,只是有了宽阔的街面,高耸的楼房,五彩缤纷的广告,换了另外一种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