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教徒，但喜欢“主啊！”这忠恳诚挚的语句，且容教外人借用。

一向多梦、老了依然。因为梦多往往搅不清究竟是梦不是梦。一次早晨去会议室开会，等了许久也没有开门。仔细想原来弄错了，开会的通知是梦里的事，稀里糊涂把梦当成真事了。

又比如常常有挥之不去的影子，欠过别人什么或者别人欠了我什么，仔细想想后却觉得绝没有可能；哦，又是梦的捉弄。

梦常对我不友好，惊吓与不安、折磨与苦恼。怎么就不给我一些美丽的梦，怎么就不肯朝阳彩霞、风花雪月，尽是阴霾的天空、淅沥沥的苦雨、茫茫的雾、走不到头的路呢，梦啊！

梦当然也对我友好过，帮助过我。学生时代的一次政治经济学考试复习题中一个难解的题目，竟然是一次梦中，帮助我解答了，于是我赶快起床，躲到厕所把它想个明白，把它理顺记牢。

年老了无须考试，再没这样的梦了。但梦中常有其它的难题在梦中解决，比如寻找什么东西怎么也找不着，梦帮助了我。自从上网敲打短文，梦甚至帮过我构思，帮过我造句成章。

我决不否定一切，梦中既有过不堪其忧也有过不胜其乐，可谓忧喜参半，于是才萌发了把梦里的事也作为题材，写成篇章。

几十年来没有耐性看长篇作品了，只看短文和笑话幽默一类。一本《往事并不如烟》吸引了我，像少年时看武侠小说、侦探小说一般，吃饭时也舍不得放手。

退休后热衷战灶台，编演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交响曲”。《往事并不如烟》几乎一口气看完，连作“交响曲”时也舍不得放过。也许是它牵引起当年情结，读后心潮起伏、梦中萦绕，如余音袅袅久久不绝如缕。几十年前的影像重现，忐忑不安的心理节奏重新启动起来。

感谢这本书给了我重新开始阅读的兴趣。书中有一段令人思索。作者在她父亲健在时问：“人家说罗伯伯是流氓，是不是？”

她父亲本是“罗伯伯”的“对头”，每次见面都争吵不休，争得面红耳赤。可人家高尚，不仅不落井下石，还解释：“流氓是有的，但不是你罗伯伯。”

我头发白见识短，猜不透那“有的”是指哪些人，只好把它看成“歌德巴赫”式的猜想。

“梦”不长也不短，七个月居然完成了百篇。我十分快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奢望呵。李白曾有“斗酒诗百篇”的说法，我不喝酒，却爱作梦，于是厚着脸皮说自己“七月梦百篇”。

颇想写一些嘻嘻哈哈或者阳光灿烂的，调剂我的老年暮气，可是不成——其实哪是什么老年暮气，年轻时就已经暮气沉沉、老气横秋，才16岁时就有同学估计，说我近不惑之年。

想写一些嘻嘻哈哈的与阳光灿烂的，梦却总是离不了那些轰隆隆的雷声、淅沥沥的雨声、呼啦啦的风声、飒飒飒的落叶声。唉，我怎能离得开暮气沉沉呵！

壮哉巍巍然的实在写不出来，可能是因为自己天性小家子气吧，所以只能写“小”的甚至是“小小”的，比如小人物、小草、小溪、小径、小鸡、小狗……

多想改变思路，可是不成，难挽狂澜。再说梦中只有雷声、雨声、风声、落叶声，写那些壮哉巍巍、阔哉淼淼的，难为无米之炊哟。也许是天命，连我的名字都离不开“雨”和“云”。

我喜欢红橙黄绿蓝青紫，爱五彩斑斓，向往晴空万里、蓝天白云，羡慕宏伟和壮观，可是天性如此。——“凡几十年”‘思想改造、斗私批修’，半个世纪‘脱胎换骨、洗面革心’，依然‘小家子气’呵”。

李白诗句曰：“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吗？“脱胎换骨之难难于蜀道之难，难于‘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因为想尽量把记忆中的全都写出来，便难免拉拉杂杂、乱七八糟，结果如同开个杂货铺，琳琅满目。小狗小猫、月亮溪水、泡桐芭蕉、风筝扇子……

回忆是人生乐事，能自己记录下来更是人生乐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只能与记忆维系，日子一久岂不会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找不回来，那时，岂不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多想把它们全记录下来啊：

手捏千斤笔，蹑步入文坛；

不分悲与喜，嬉笑成篇章。

初生老牛犊，聊发少年狂；

寻趣千百度，恍然笑口张。

想把知道的旧事、趣事、老事多多寻来，想笑口常开；然而岁月钩沉、印象依稀，年岁不饶人。又虽然一大把年纪，笔墨却如同“初生牛犊”。

于是我就不得不哆哆嗦嗦的点击、修改、删除、恢复，反反复复、颠三倒四。至于尽那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蹊蹊跷跷事就更是不可能了。头发虽白、见识却短，好高骛远不得的啊。

累了，连现在这样的“梦”都不想不作了，所以才说这句：“主啊！我不想作梦了！”

有心酸也有快乐惬意，可毕竟这般年纪，还是挺累的。一次电脑的键盘按不下去，我心里发慌。原来是梦，梦里不是人家那样的“贪欢”，不是，我把自己的食指按在了“麻将席”上了，所以指头也酸了，那是夏日炎炎的季节。告诉朋友，有人劝我不要写，何必那么辛苦。可我实在想把往事都“摹”下来，喜欢这是一种乐趣。

苏翁不是说：“清晨一失事难摹”吗？往事已经越来越模糊，像老照片一样，一天比一天发黄，一天比一天变淡，一天比一天不分明，如果还不赶快的“摹”下来可就晚了哦。我叹曰：

人生代代无穷日，江月年年是旧知；

霜雪风露送过客，带雨云来雾浓时。

2006年6月（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