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走过来的
(一段日子没写博文,倾心完成《80年代舞美论文》,写《我是这样走过来的》前言,《告别舞台美术的日子》后语。这两篇不属专业文章,与《感怀》主题倒是贴近。又有过网友问我的以前,不妨把它进博客。)
从学艺开始算,到退休四十余年。我的从艺路也许该从幼年爱好说起。离家不远有一座庙,庙里常常为祭祀神明演出傀儡戏,每听到傀儡戏开演前的鞭炮和锣鼓声,便要跑去占个位子。大概就是傀儡戏的潜移默化走上从艺之路。
父亲是商人,一心一意想培养我接班。命运吧,五星红旗升起时正念初一,新道理打乱了父亲为我做的如意安排。新的观念,不愿意从商,违背了父亲的愿望去了上海。
哥哥在电影美术制片厂工作。家附近是《上海戏剧专科学校》。看过一次他们实验演出《龙须沟》,比傀儡戏更令我着迷。又受哥哥的影响颇爱美术,闲暇时临摹过几张得到赞扬。
对戏剧着迷加上对美术喜爱,又适逢招生,便报考了戏剧与美术兼而有之的舞台美术专业,从此走上从艺之路。
记得口试时老师问:舞美工作很辛苦,还要爬楼梯,吃得消吗?尽管我的身体很弱,当然还是回答吃得消的。当时就业机会非常多,不是为了饭碗,是因为喜欢。
1957年本科毕业分配到省级剧团工作,不到一个月就交给我任务,单独承担一台苏联多幕剧《革命的风浪》设计任务。正“反右“如火如荼中。没有老设计帮一把,后来还听说有人在看“热闹”。既高兴又紧张,才上班就有任务,对于信任,兴奋多于紧张。
任务非常急,不能如同老师教的按部就班。推掉这个任务吗?自然是不行的。于是战战兢兢中,又是一种幸福感中,接受了任务。在学校时听说有些同学报到了一两年还是“靠边站”,捞不到一个剧目呢。
哪里都难免有排外与宗派情结。趁他们“轰轰烈烈”的百忙中“捡”来一台大戏的设计,高兴还来不及,哪能推掉呢。再说我还是第一个分配来的舞美专业人员,岂能给母校丢脸。
总算在加班加点、开夜车、失眠中完成任务。后来便一台戏紧接一台戏。当然心里比第一次的任务有底,但照样是提心吊胆,常常失眠,甚至渐渐成习惯性失眠。
来团第二年便搞本团创作剧目《八一风暴》。那是大跃进年代,照样单枪匹马,不仅要设计布景,画设计图、布景制作图,设计海报、说明书,还要去银行转账、买颜料,还有道具、服装色彩加工,一直到装台。
最忐忑不安的日子当然是装台,丑媳妇见公婆的战战兢兢心理。比“丑媳妇见公婆”要艰难十倍、百倍。
现在回想,都不相信当时能有如此“一竿子到底”的精力,时间又那么急。“包打天下”的日子延续了许多年。没有办法,这就是省剧团的现实。
脑子里根本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更没有星期日的想法。有人提出来礼拜天应该休息一天,一领导振振有词的说:我们又不是耶稣教,有什么礼拜天!
1959年《八一风暴》赴京参加十献演,质量可想而知,仅仅能按要求赶着完成上演任务罢了。
1960年去观摩学习一个月,才看出自己的差距是那样大,也才真正理解了舞美不仅是提供表演的支点与模仿生活,还是戏剧语言,是演出思想内容与风格体裁特点的一部分。于是深感大跃进中的完成的《八一风暴》设计没有真正完成任务。于是带着内疚的心理重新构思。
因为要参加演出的具体工作,扮群众,上场“跑龙套”,还参加搬布景,甚至爬上天桥拉吊杆,天天“泡”在舞台上,在演出中不断的感受戏的内容与风格,便常常不由自主的在脑子里出现了新的布景形象。甚至连看电影、散步、翻画报时都会突然和我脑子里的人物活动,和我脑子里的布景形象契合。
比如一天傍晚散步,天空漂浮着一层层火烧一般的浓云,湖水闪烁着粼粼白光,湖傍歪斜的树有一种强烈的动感,犹如暴风来临之际,树在和暴风抗争。
于是我不知不觉的进入了“序幕”布景的联想中:枪声、犬吠声、警笛声、人声……这歪斜的树成了“序幕”形象的构图和造型。一次看电影《甲午海战》,一个画面虽然是一闪而过,高耸的一排大树立刻让我连想到“庐山脚下练兵场”士兵林立,和庄严操练的场面。这一刹那印象就成了我设计“庐山脚下”的启发。
这次设计在摆脱“模拟”,与剧本中的主题、风格、内容的协调一致方面,有了一些特点,1963年设计图刊登于《上海戏剧》。60年代成了复排该剧的新设计图。80年代再次复排演出,得到省内外同行的赞扬好评:“气氛足”“有气势”“有特点”“有味道”“雅俗共赏”……
记得其中有一条最令我难忘留言是:《八一风暴》设计在二十年前就解决了一些人现在还没有解决,才开始在解决的问题,(指摆脱了幻觉主义问题),对我是莫大的鼓励。
戏的排练中有个插曲:
《八一起义纪念馆》“喜庆厅”,1958年的原始照片是一只花形的洋式大吊灯,我则设计成了四只大宫灯。上演后,纪念馆的工作人员对这宫灯特别感兴趣,询问是从哪里考证来的。
后来,八一起义纪念馆展厅中的“喜庆厅”,除原来的一只花形大吊灯以外,添加了八盏大宫灯,再后来又改成了大宫灯。我没有料到,艺术创作居然能改变“历史”。
从这次布景设计开始,创作逐渐走上成熟,相继设计了《渔人之家》《遥远的道路》《劳工万岁》《雷雨》《焦裕禄》《安源风雷》……等。
文革中下放农村插队落户,返回后又是受派性余毒的干扰,再后来则是戏剧不景气,上演剧目越来越少,越来越僧多粥少,于是只能做一些配合工作。
越来越没有设计任务,又70年代末《全国舞美理论座谈会》的背景下,我开始转入经验总结和理论研究,在我省舞台美术理论这块荒芜之地的开垦、耕耘。
理论研究结下了果子,完成了近30万字,记述、论述、评论、介绍的剧目,其中一半在省内外刊物发表。
回顾四十余年,从学校到剧团再到退休,真如日月如梭、白驹过日,学习年代是懵懵懂懂的学习绘画和基本功,走上岗位后是没日没夜的完成任务,才有了一些眉目又有了《八一风暴》设计的好兆头,该是真正创作道路开始,而且正青春年华,便又一个接着一个政治运动。
后来又是派性余毒干扰,创作任务的分配逃脱不了“势力范围”,眼看着光阴如流,年复一年潸潸然逝去。
欣慰的是犹如一棵小草在石头夹缝中挣扎,于是另辟蹊径,在理论研究中取得了一些成绩。还感到欣慰的是,虽然这个专业颇不受社会理解,眼看许多舞美人员流失,他们脱离这一专业后之显赫,尤其戏剧越来越萧条,商品经济强烈冲击艺术殿堂时候,自己照样不乱方寸,坚持在这块土地上。
回忆过去,深感自己出力的日子太短。当然不是我的原因,身不由己,于是留下遗憾。
古稀年后在朋友的影响下,忽然生发出写短文的念头。几十年生活经历,几十年感怀,大有可以写的事和人。于是我从头学起,写了近四百篇包括散文、杂文、故事、小说的百万字,朋友的建议下开了博客。然而,桑榆暮景之中,总是念念不忘我的专业。
舞美专业离不开演出,离不开设计任务,离不开戏,我当然不可能重起炉灶。早就已经僧多粥少,自己已经龙钟老态、思想迟钝,没那个精力,不可能重新开始了,哪再轮得上粥少僧多中分得“一杯羹”呢,于是想起把80年代前后的,包括发表过与没有发表过的近30万字,中只要能寻回来,全作为博文,作为精神寄托,作为怀旧,作为聊以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