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财奴世家
据说,我家祖上若干代都是地主,典型的乡下土财主。他们一辈子守望着那片土地,盼望年年都能收获很多粮食,很多粮食卖出很多钱,很多钱再买下很多土地……如此循环再循环。他们自己呢,最风光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坐在自己田埂上的邋里邋遢的老头。
先说我外公吧,他虽然乐善好施、热心助人,但他十分珍惜那乱世荒年中积累下来的财富,他对自己和家人守财到了苛刻的程度。田里的稻穗他舍不得留下一根,晒谷场上洒落的稻谷,他也要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碗里的饭粒总是吃到一粒不剩,菜碗里粘着的菜蔬,他也要舔得干干净净。他身上穿的衣服大多也是我外婆亲手缝制的粗布衣衫,他穿的内衣、鞋袜也总是补了又补。他对儿子、儿媳也非常苛刻,他的所有家人都有打着补丁的衣服。
大舅相亲那天,客人已经到了外公家,而外婆还在啃一块猪头骨,由于舍不得丢弃,于是,她便躲藏起来,直到啃完那块猪头骨才出来招呼客人。由于外公勤俭持家,到土改前,他终于在下柴市这块曾经芦苇丛生的土地上创下了自己的家业,名下有了一百多亩土地,建起了一栋200多平方米的木结构瓦屋,地下还埋藏了无数白花花的银元。
那年土改,我的祖父辈们的那些土地全都让人给瓜分了,至于那些埋藏在地下的银元,也不知所终,我是绝对没有分到他们的一块银子。只是我的父辈们因此得到了一个坏的出身,不是地主就是富农,让他们的后代:我们——几十年都难以翻身。
再说我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大方的角色。八时候,我时常见到他拾掇撒落在餐桌上的饭粒放进嘴里,一粒,两粒,缓缓地咀嚼,仿佛在从事一项极其庄严、极其神圣的事业。还不忘教训我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至于吗!不就是几粒米饭而已。最让我难以忘记的就是,只要他知道我打坏了一只碗什么的,他就会拿那句家规来说事:“没见过像你这样糟践五谷的!你以为收获一颗粮食容易啊,吃苦不说,还要经过春夏两季一点点地等待,这些你想过没有?”唉!我真的无话可说。
至于我母亲,那就更别提了,若发现我因吃不完而偷倒了的面条时,她常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总是一边捡一边唠叨:细白面啊,难道你就不怕遭罪吗?那年她来广州帮我带孩子,看见人家饭店杀鸡丢弃的鸡内脏,她还偷偷地捡回来。为这事,我与母亲还破天荒地闹得不愉快,最后,以她把我狠狠地批评一顿了事。
说实话,我也不是豪爽的货。我甚至怀疑我还有着土财主的心理,有点钱总是存起来,当然不是埋在地下,而是存入银行,并很为那一点点利息而多了自信。我这个人嘛!从不隐瞒自己喜欢钱,因为我确实找不出钱的坏处。我的母亲曾说我从小就爱钱,刚刚懂点事,一听到硬币碰撞的声音,眼睛就会放光,这话我信,因为我的确对钱情有独钟,而且表现得极为贪婪。
赵丽蓉阿姨不也是说:“要说这钱啊,可真是好东西!”的确!我也是这么想,钱最大的用处就是买心安。必须花时不必吝惜,无需它们骚扰时,就让它们都到隔壁的银行里去折腾吧。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干我想干的事,做我想做的梦,偶尔想起它们,知其“召之即来,来之能用”,便又多了一份气定神闲。这不是钱的好处吗?倘若有钱躺在银行里,岂不是说我还富足、没有为钱着过急吗?尤其,当我的钱在银行里饱受离家之苦时,我却享受着不以物喜、不为钱忧的轻松,想想都觉得快慰!
我一个人嘛!不仅喜欢钱,我还特别地喜欢数钱。数钱能使人快乐啊!不知道对他人是否有效,对我还真的起作用。数钱的那一刻,我就莫名的兴奋,精神也来了,手脚也灵便了。
我妻子时常说我是老抠,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她给我买了一双高档皮鞋,我也舍不得穿,出门还是那双高寿的运动鞋,这种宽松的鞋子利脚,我喜欢。我平常的生活,也是一碟咸鱼、一盘辣椒炒肉加两杯小酒,还对众人炫耀,我现在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说是说,我手里的那几个钱真的不算钱,都是用血汗苦来的,好天防着变天,今天想到明天,身体好时想到患病之时。俗话说:“一天不死要饭吃,两天不死要衣穿。”你说我敢乱花吗?我手上的那几个钱不是想存着等急需时用吗?
说一千道一万,我的身上啊!还是保留着土财主们守财奴的基因。从我参加工作那天开始,我就拚命收藏全新的钱币。前几天还有人数落我,你干嘛不买车享受,偏要收藏那些现实宝?可我干嘛非要买车呢?我是蜗居一族,除了上下班,很少出门,我要车干啥用啊?每张钞票都有生命的呐喊,每张钞票都有个性的张扬,我摩挲它们,就如同摩挲我自己的灵魂,我用灵魂跟它们对话。看着我管理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我便深切地体会到了葛朗台老先生守着财富的那份快乐。
我想:假若我死后还有现钞躺在家里,还有钱存在银行里,料它们在成全了我的一生心安之后,也不会作废,还能给我的那些守财奴后人们继续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