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我看到了你——老黄牛
太阳的余晖还没有散尽,焦黄的大地上只有你和父亲的身影,犁铧划过的地方有你们苦涩的汗水,我来到了那片土地上,看着湿润的泥土,看着父亲脸上汗水过后的痕迹,看着你身上冒着的热气,眼里噙着的泪水,嘴里不断喘着的粗气,我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间,父亲说:“没有犁的土还很多,一时半会儿犁不完,剩下的明天再犁,你牵着牛在那边吃一会儿草,不要回来太晚了,我先把犁头送回家去。”我应了父亲,便把牛牵到一边吃草去了,我没走多远,就听到“嘭”的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父亲和犁一道从地坎上摔了下来,我大叫了一声“爸爸!”泪水顺着两颊往下流,手揉着眼睛,睁开眼一看,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场梦,这引起了我对老黄牛的追忆……
自我懂事以来,那头老黄牛就一直伴随着父亲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冬天,父亲早早起来把她喂饱后,就赶着她向我家的那片土地走去,将那一块又一块的“板地”犁出来,据母亲说,冬天把“板地犁”了,只要下雪,哪怕是一场小雪,也会把土块冻疏散,将害虫冻死,这样,来年易于播种,也会有一个好的收成。春天到来之际,父亲同样把牛喂饱,又赶着牛到那块土地上把土重新翻一遍之后,就开始播种了。到春夏之际,该是打水田的时候了,一块一块水田的完工,都是父亲和老黄牛的功劳,也只有他们孜孜不倦的劳作,母亲和哥嫂们才能将秧苗一窝一窝地插到水田上。到了夏天,该种的种了,该薅的薅了,对农村人来说,这可是他们最“闲”的时候了,每到这时,父亲总是一早就背着一个背架,赶着牛到山上去了,到了晚上,父亲被背上的草压弯了腰,他总被老黄牛和邻里的牛群甩得远远的,整个夏天,父亲和老黄牛就是这样过的。到了秋天,劳累了一年的农民总算等到收获的季节了,特别是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像生命中缺少水一样,他们急迫地希望看到有水流过的痕迹。这个时候,父母在玉米地里掰着玉米,老黄牛就在他们后面吃玉米树上的叶子。母亲常说,一年中,秋天是最好的季节,这时候不用再为吃不饱而发愁,除非是懒惰的人;牛马在这个季节也是最享福的时候,此时,它们最容易长肥,它们也像人一样,累了一年,这个时候也该享享清福了。父母和老黄牛就这样重复着同样的生活,他们从不叫苦,从不叫累……
曾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晚饭学回家,母亲对我说“你爸要和我干活,你去放牛吧!”我一听到“放牛”二字,就傻了,我说:“要是牛跑了,我该怎么办呀?我才不去!”母亲说:“这牛挺乖的,它也像人一样,会说话,会听话,只是它说不出来而已。”我反驳道:“你骗人,它跑起来比谁都快,我宁愿替父亲干活也不去放牛!”父亲对母亲说:“那就让她干吧,等她尝一点苦头她才知道什么叫苦。”我极力不让泪水流出来,拿着父亲的锄头,开始干起活来,刚开始时,我干得很起劲,不一会儿,我把锄头一甩,气喘吁吁地坐在锄把上,汗不停地往下流。母亲笑着说:“干活也要讲技巧,哪有像你那样干活的?还是去放牛,让你爸来干吧!又不是叫你去干什么重活。”我很烦听到母亲的唠叨,于是气冲冲地赶着牛到山上去了。从此,我便喜欢上了放牛。自那以后,我同邻居加好朋友莉莉每天放学后,就一道去放牛,我们俩从小就形影不离,我学会放牛后,我们也不离不弃,每天放学,放牛好象就成了我们的必备功课。母亲说我们就像穿同一条裤子的,邻里老幼开玩笑说,我们如果是异性的话,那就可以称得上“青梅竹马”的一对了,这成了我们后来见面时的开场白,也成为我们的一大笑话。
有一次,我们赶着牛到我家对面的那座山上去,不意中在一片森林里发现有很多蕨菜,于是就叫他们帮我们看着牛,我们去摘蕨菜,当我们从那片林里出来时,发现牛不在了,人也没有一个在那,我们俩赶快去找,当我们找到人时,他们顾着在一边玩儿,也不知道牛跑哪儿去了,于是我们就顺着牛脚印去找,当找到一个山头上时,发现没有牛脚印了。我们傻了,在那里来回转了几个圈儿,这时,村上的一位老人在我们对面的那个山头上割草,他觉得奇怪,就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们就将牛丢掉一事告诉他,他就放声叫我们父亲的名字,说我们的牛不在了,寨上的人听说牛丢失一事,便纷纷向我们放牛的山上帮着找牛。我们边找边哭着,一是牛就是我们家的命根子,可以说农民最管用的就是牛了;二来又怕挨骂。我们找到山头上背后的一个村子都还没找到,这时,我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满山灯光点点,我们既感激又失落,正当我们绝望的时候,山那边传来一个声音:“村民们,别再找了,赶快回家吧,我们已经找到了!”这时,我们喜出望外,但又怕自己听错了,静下来听清楚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禁不住笑了。当我们回到家时,堂屋里坐满了人,母亲忙着为村民们倒茶做饭,我们也免掉了父母的责备,只好乖乖地在一边帮着母亲忙这忙那的。
到了初二时,莉莉因某种原因不能读书,只好同村里的人一道出去打工,她出门的头一天晚上,我们有几个同学一道来送别,临走时,她再三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可我心中有话却说不出来,只能道一声“保重!”从那时起,我们不能在一起放牛了,我也“辞掉”了放牛的“工作”。至此,她在那一头,我在这一头,我们相聚的时间相应地减少了。
中考后,我荣幸地收到了县城民族中学的录取通知书,但在高兴之余,摆在父母面前的却是我的学杂费问题,对一个农村家庭而言,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一天晚上,母亲说:“眼下就只有这头牛值钱一点了,要不就把它卖了吧!”父亲嘴里叼着烟斗,浓浓的烟雾在上空转了一个圈儿,他好半天才说:“不能卖牛,这牛都这么老了,还是继续喂着,至于学费的事就另想办法吧!”哥哥接着说:“是啊,不能卖,明天我到同学那儿去让同学帮忙想点办法。”听着他们的话,我低头不语,极力忍着快要流出来的泪水,硬着嗓子说:“你们别再为这事发愁了,反正我也不想读了,只当我像其他没拿到通知书的同学一样。”母亲接着说:“那怎么行?再穷也要让你上学!”父亲说:“是啊,没有钱可以去挣,难道还要让你像我们一样当一辈子的农民不成?”哥哥最后决定说:“就这样,我明天去想办法。”第二天,哥哥一早起来就出门去了。让父母别再为这事操心,他说:“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那天,哥哥很晚才回来,他一分钱也没借到,父母听后,看上去似乎失望。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眼看开学的时间就要到了,亲戚朋友都找周了,但仍没有借到钱,于是父亲决定将那头老黄牛赶到集上去换取我的学杂费。父亲牵着牛不舍地向集上走去,我看着他把老黄牛赶出圈门时,痛——从心中涌了出来。晚上,父亲空着手回来,我心理好象失去了什么似的,魂不守舍。母亲问父亲:“卖了?”父亲说:“卖了。”母亲说:“卖了就好,卖了就好!”
此后,我拿着用老黄牛换来的钱去报名,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活。听母亲说,父亲每天早上都照样去开圈门,给牛喂料,但常常悻悻而归,还骂自己是老糊涂了。是啊,是我将老黄牛从父亲身边赶走的,责任在于我,应该责备我才是,父亲怎么会自责呢?
事隔六七年了,老黄牛的长相、形貌,劳动时的认真劲儿,却历历在目,梦中的老黄牛还是那样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的,老黄牛,那晚我梦见你了,你如今安在?主人对你还好吗?你还像当年那样健壮吗?告诉你吧,父亲的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如犁铧划过的痕迹,手上的老茧如树上的树皮一样厚实……
2008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