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没有留下对母亲的深刻印象，是难以想象的。一个人的成长没有受到母亲的深深影响，也是难以想象的。母亲讲的一则故事，母亲的一个肢体语言，可以让人终身难忘。母亲的一句话，会终身铭记而受用终身。

我对母亲的记忆，是她那永远的眼神。

上个世纪“自然灾害”期间，我正在大学读书。最扰人的是自己的肚皮，两节课后就闹得我坐立不安，盼下课开饭。

那时，本来是长粮食的农村，粮食却比金子还宝贵。野菜挖光了，榆树叶也吃，保住命要紧。假期回到家里，母亲看到儿子，脸上就整天挂着笑，多少遮掩些母亲的一脸菜色。

一进家门，母亲就锅上锅下忙开了。香喷喷的大米稀粥，还有现做的烙饼，加上一碟炒鸡蛋。我吃得津津有味，她微笑着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母亲说不饿，让我先吃，等会儿她再吃。我意识到碗里的米饭，是母亲嘴里一粒一粒省下来的。菜碟子里的鸡蛋，是母亲在小家院里偷偷（村干部知道就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养的一只鸡生的。我偶一抬头，看到母亲两鬓已经挂着丝丝白发，满脸深深地刻着岁月风霜的刀痕。母亲老得快，也老多了。我接触到母亲的目光，再看看碗里的米饭、烙饼、鸡蛋，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震撼，感受到一种海一样深沉的无比母爱，一种倾注了整个身心的母爱，一种纯净得没有丝毫的杂质的母爱，一种寄托着无私期望的母爱。

母亲从小就喜欢我，喜欢得有些溺爱。吃这样的饭菜，在过去绝算不上美味佳肴，没有一种特别的感受。那天，同样的饭菜，却让我读懂了“母亲”这个世界上最通俗又蕴意无比博大的词语。我感到一下子长大了。

母亲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最大满足的光芒。这满足，比她自己的满足更充实。这满足，是一种全身心的付出，是一种生命的闪光。

母亲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无比幸福的光芒。这幸福，是一种为使儿女免受苦难的幸福，是要把母亲的乳汁、血和爱全部灌到儿女身上的幸福。

母亲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深深期盼的光芒。这期盼，寄托着母亲的全部心愿：明理、有为、成人，那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我停止了咀嚼，我的眼睛湿润了。透过泪光凝视着母亲。母亲像一座大理石浮雕，母亲的眼神像圣马利亚的眼神，永远定格在一个儿子的心头。

那天夜晚，我几乎整夜没有入睡。母亲的眼神在夜色里闪亮。我感到母亲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我思绪翻腾，想世事，想未来，想人生，想得许多许多。

人生坎坷路。当我感情受到挫伤而痛苦的时候，当人事有纠缠而遭遇险恶的时候，当事业碰上挫折乃至失败的时候，母亲眼神总让我镇定自若，平静、泰然。

母亲已经走了，留给我深切的怀念，怀念那永远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