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小城特别小，小得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小时候站在山顶上看小城，小城就像一个土箕，土箕口就是涛涛长江，三面的环山是西山（又称镜子山）、南岭和东岭，小城就徜徉在山与江的怀抱中。

小城的回忆当然是儿提时最难忘，大人叫的茅屋街、狮子巷、镜子山，现在还是这样称呼。只是茅屋街已没有了茅屋，狮子巷口的那对大石狮子也没了踪影，镜子山的镜子我没见过，但山脚下那个大石洞我徘徊过，洞口有一座一层楼高的大石碑，上面写了什么我不认识，那时我还没有念书，听大人讲，这叫读书崖，是以前学生读书的地方，想想应该是小城的一个古遗迹吧。陶渊明当过小城的县令，不知他老视察过这石洞没有，他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名言，在小城可是家喻户晓的，并深刻地影响着这里的人们。

我家就住在狮子巷里，从巷口进去穿过一个祠堂样的老房子，后面就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了。石板被磨得又平又亮，那时的人们是没有皮鞋穿的，布底鞋不正好是最好的擦布吗？百十年来，小巷两侧那秀珍般的青砖黑瓦房不知住过些什么大人物和小人物，我无法得知，但这又平又亮的小路肯定留有他们的印迹。逝人如斯路，望着这小路，我眼前似乎有很多的影子匆匆走过，过去与现在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人不同了，物似人非啊。那时候我也不知怎么会去这样联想，不过四五岁啊，天生一个善感的人。

在那个似懂非懂的年龄，是不知道什么又好像明白什么一样，听说成份不好的要下放，要赶到乡下去住，听后心里就不安起来。我的一个住在一栋黑黑的小房子里的小伙伴，她家就是要下放的。昨天我们还在一起玩，但第二天一早起来，她们家大门敞开着，里面仍是黑黑的，但却人走屋空了。小伙伴是一个长着黑黑眼睛很漂亮的女孩子，现在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小红，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她了，见了也不一定认识了。

狮子巷距长江只有二百米，下水道是通往长江的。那时长江是没有堤的，只要一长水，江水必定要淹到街道上来。我记事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江水长到家门口来，真是太兴奋了。像小伙伴一夜之间就不见了一样，长江水也会一夜之间就长到家门口来。现在知道那水肯定是从下水道里涌进来的。水淹没了家门口的两阶石阶，只差一寸就进家门了。我蹬在门口看着水里，居然见到很多小鱼。

第二年为了不再品尝被水淹的不方便，我家搬到了东岭去了。

东岭也是给我留下很多回忆的地方。东岭与南岭是一样高的大岭，除西山太陡不能住人，这两个岭都有人家居住。东岭最高处是一个被削平的广场，上面有一座孤宁宁却好大的房子，至今也是小城的一大建筑，它的年龄一定不会比我小。说它是房子倒不如说它是一个大仓库，虽然有两扇大门锁着，但从门缝里往里望，这座没有一个窗户却有三层楼高、一个半篮球场大的大房子里是四面冷壁高耸，里面黑乎乎、阴森森、空荡荡的。到现在我都想不清楚建这房子的用途，住人像仓库，做仓库却建到人走上去都很困难的高坡上，给人一种神密的想象。但广场上其他的空地是一片生机，长满了青青的绿草，这在狮子巷里是见不到的风景。那时的东岭算是小城的郊外了，青青的草地上，令我惊喜的是，居然见到了两头驴子在吃草，那长着烟灰色皮毛的驴子是我儿时见到的最大的动物。

我家刚搬到时，隔壁一家的孩子们对我们特别友好热情，他们家有一个男孩、三个女孩，男孩是老大，比我要大七八岁，大概十三四岁吧，他的脑袋长得有点像倒挂的梨子，他的三个妹妹都叫他梨杷头。

梨杷头在我家搬来第二天，就带我到家后面的山坡上去玩。那山坡上长满了齐胸口高的野草和很多不知名没见过的野花，草丛中还长了许多不知名的野果子，梨杷头知道哪些果子是能吃的。山坡上也有不少地方被居民开成了菜地，我平身第一次见到各种各样真实地长在土地上的蔬菜和很多可吃的野果子。

梨杷头玩过的地方远不止这些，他说一个很远的地方有条小河沟，那里可以抓到很多螃蟹。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带我上了路。我拿着预备装螃蟹的玻璃瓶跟着他，开始还能和他平排的走着，后来就落到他后面了，再后来我就不愿意走了。因为他说快到了，但走了半天还是没到；又问他他又说快到了，可又走了半天还是没到，我落他越来越远，有七八十米吧，我突然闪出个念头，转身往回走……下午他回来时对我说，他到小河沟里一翻开石头，下面尽是螃蟹到处爬，只是玻璃瓶被我带走了，否则要抓很多。听他这么一说，我真是后悔万分，再走一下就好了，也许我们真能抓到很多螃蟹。

梨杷头与我做邻居时间并不长，有这个伙伴做邻居，我觉得今后的快乐肯定不会少，只是没几个月他家也迁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在山坡上飞奔的样子，见到野果子大声喊我过来的声音，和我转身往回走他并没有察觉继续往前走的孤单背影常在我脑海中回荡。很多年后听到过他两次消息，一次说他当兵去了，混得不错，当了排长；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消息是：……他很英勇，率领全排奋勇杀敌，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牺牲在自卫还击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