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突然想起一个七八月的午后,阳光渗透过枣叶,揪扯着微风,荡啊荡的,就用那软软的晃影在我的脸上写下文字。我受不了痒,笑着睁开眼来,看见趴在玻璃上的碎碎阳光,睁着金黄色的瞳孔,伴着笑声邀我去远行。我舞着小手,数着手缝里溜过来的一束束光线,奔跑着,在路上!
村外的小路两旁站着高高的杨树。秋天时,总是把漂亮的小叶儿乱丢。树下面是一个王国,没有国王和王后,只有蹦跳的蟋蟀和忙碌的蚂蚁,而高俏的月饼花从不寂寞。小孩子蹲在树下,记不得时间,记不得向前,只有听到母亲的召唤,才起身,挂着银铃奔跑在回家的路上,奔跑着扑向妈妈的怀抱。
那时的日子想起来像童话,读起来像泰戈尔的诗,纵便是传说中天堂的美景也怕是比不上记忆里那一段儿时奔跑的小路吧!那路弯弯曲曲的,一绕就是十几个春秋。不变的,是拐弯处那棵大树弯腰的弧线;不变的,是那呼掠而过、盘旋在树顶,在人们心上轻巧巧地踩下脚印的风。可变了的,却是我,是我眼中的树下王国。他们还在那里,可我却看不见!我站在村外的路上,看不见自己的脚,一时有幻觉,以为自己飞上云端,与雨滴对话,向大雁致好。那时,我长大了,长高了,眼睛横视过草地,想着去远行,像三毛一样去流浪,在异城陌生的路上奔跑,让夜风刺穿我的胸膛,让沸腾的鲜血喷涌而出。
憎恨日子,憎恨牢笼似的日子,遥远的美景却敌不过这禁锢自己的透明的墙。我看着路,却望不见我的脚。突然感到恐慌,疯了似的翻开一本本书,突然看见藏在文字缝隙里弯曲的路,我扭着脚,踩在别人的手指上,触摸到一个个字后面的故事,感受那一位位至高无尚的灵魂。我奔跑着,走远了。在路上,遇见过庄子梦飞化蝶,听过孔子路边讲学,也曾站在长安的城墙上,听人颂诵明月,更曾在浣花溪边听杜老头对天地的呼号。我听得到那革命的歌声,望得见飘扬的标语。苏格拉底喝毒药时,我就站在旁边,切·格瓦拉旅行时,我就坐在他飞驰的摩托车后面。我最先洞察了妖怪的阴谋,我最先知道那北风后面的传奇。双脚在翻页的时候,踩在那页棱上飞奔。往前是路吧!我奔跑着,去远行,去流浪,去没有尽头的终点!
也许只是不经意吧!我随意的抬头向远处望了望,这样的地方,我好像从前来过,动一动脚,却不能!低头一看,隔绝的黄沙掩埋了我的双脚,只有裤管飘来荡去,如鬼魅一般。我合上书,心在奔跑着,怎么身体不动了?赶紧的用手挖了挖,还好!还能奔跑,抬头!还能看得见路。
他们说,去西藏吧!那里的路在天上,在云端,那里的天纯净得就像刚出生的小孩的瞳孔,没有束缚,也没有杂质。而现在,昏昏噩噩的绕着看不见的圈圈,好像被无形的线牵在日子里,走不出去。路一展,就看不见尽头,我的脚却抬不起来,远行的诱惑也敌不过这沉重。木偶的线牵在别人手中,过着别人排演好的剧,翻刻的时光吟唱着同一首歌,录音机里总重复着那一盘磁带。在路上,我们依旧奔跑着,绕着圈,像拉磨的驴,蒙了眼睛,就以为踏遍了世界。
一天,站在街上,突然嚎嚎大哭,泪落了满地,乒乒乓乓的摔落,声响震天。猛然间惊醒,任由十月里呼嚎的风揪扯我枯黄的头发,我的脚趾在呐喊,希冀着奔跑!我追寻的不再是那回忆里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路,也不再是藏在书中那文字铺成的路,而是一条走向自己的路,能寻找见自己灵魂的路。那里有我最初的梦想,最真实的想法和最自由的思绪。那里有我心,一如云端上飞翔的天鹅。我要去远行,我要去奔跑,在路上!
自己摇了摇手腕,晃了晃脚踝,轻轻拍打了一下身上已久的尘埃。抬脚向前,奋力奔跑!
我一直在远行,一直在奔跑,把那呼啸的风都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