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给海奶奶立个传，可惜没有认真调查过。但可以肯定，年轻时的她一定梳着长长的辫子，聪明伶俐，模样很俊。在我的印象里，她却一直是一个体面的老人：斜襟蓝衫，青布素衣，发髻后挽，皮肤白皙，面容清秀，干干净净，身板很正，像城里老太太。

称她海奶奶，是听别人这么称呼的，我想大概是因为外公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海”。又觉得挺适合她，妈妈说她是海边渔民的女儿，与海自然亲近；我又觉得她有海一样的胸襟和气度，从未见她与人争吵，所以更觉得这个称呼适合她。

小的时候，她家就是我家，学校在两家中间，我两边跑。

那是一个南北方向的七架梁长屋，前后径大概有二十米，有三间。关于这个屋子有个精彩的故事，妈妈说，它原先在梨园那边，是一百多个解放军抬到徐家庄的。“母鸡护小鸡见到过没？那房子下面全是脚啊！看不见人，震天的号子声。有个解放军手指不小心压在木头下，没人知道，生生压坏了。”我很震惊，居然有这样靠人力移动房子。这屋子因此变得很神奇，它还真是造型独特，冬暖夏凉。

我是常客，尤其是连队放电影的时候，谁也不能把我落下，小姨说我抗议的方式很独特。老太八十多岁还吃白酒泡锅巴，我也尝过，还有咸咸的蟹渣就玉米糊。年年春节最热闹，小姨、小舅没结婚，但一家人聚在一起还是有二三十个，那个屋子足够大，一点不觉得拥挤。

我和海奶奶睡，她总是把我挤在床的最里边，所以一直到现在我睡觉都不占太大的空间，睡相极好。记忆里，她常常坐在门口，膝上放着针线笸箩，手里忙着针线活。我爱听她故事，风趣幽默。她说小时候跟家里人赌气，躲在草堆里，家里人焦急寻她，她也不出来，直到晚上才回家。这种游戏是我们也做，但是她做，我就觉得不可思议。妈妈常跟我说她对子女管教很严厉，可她自己明明也这么淘气。

外公常年养牛耕地，有着弥勒佛一样的脸庞，总是笑眯眯的，可舅舅们很怕他。也难怪呀！七个子女个个都聪明伶俐，妈妈说，海奶奶总是嫌弃他们每天像叫牌一样，一会儿一声“妈”，烦得很。海奶奶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生孩子、带孩子。带完自己的孩子，再带孩子的孩子。外公一到做饭的点就要去喂牛，都是将玉米秸送到牛嘴里（怕浪费），海奶奶嗔怪他，“老牛不会说话，会说话，一定会抱怨你！”

初三那年就住在海奶奶家，她做的咸肉烧饭、炒菜苔特别好吃。晚上学习到很晚，海奶奶心疼她的煤油灯，也心疼我，“这孩子要是考不上，真是要呆掉了！”中考结束后回家，发热了，额头很烫。晚上，海奶奶一直用手在我额头上揉捏，按摩，直到我沉沉睡去。

高大英俊的三舅因海难去世，海奶奶一直很伤心，不久死于食道癌，那会儿我上高中。考上大学后，妈妈说，“外婆如果在世，知道你考上了，该会多高兴啊！”

海奶奶地下有灵，就乐一乐吧，那个曾经的“小能人”希望您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