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荷
今年十一月,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那天傍晚,我又去村尾的荷塘边转了转。
天空一片火红,在这个红色舞台上上演着精彩的剧情:一会儿天马行空,一会儿少女起舞,一会儿长者信步,一会儿牛郎织女相会……
冬风卷着塘水的气息缓缓流淌,塘面一片寂静。岸边那憨厚的老杨树,一副看惯了春华夏月的模样,任凭残叶飘落;柳树上几缕褪色的枝条不时轻点水面,惊起浅浅的涟漪;芦苇已经白了头,在微风的吹拂下颤颤抖抖。
没有蛙声,也听不到昆虫的哑声绝唱。
荷站在初冬的水域里,太阳的吸星大法正悠悠地将它们体内残存的水分和能量吸走。荷不停地往回收,像是一个个心意已定的禅者,昔日的好颜色不要了,相依为命的莲蓬也不陪伴了,集体赴死,集体阵亡,只留下一个追思的现场……
一支支荷阴郁地站立塘中,荷梗满身皱纹,凄冷、清瘦,荷叶更是被季节掠夺得斑驳不堪,蜷缩在枯梗上,任冬风肆意地吹来拂去,低调内敛到了极致。莲蓬也不那么饱满了,缩成一团怪模怪样的褐色,怕冷似的。零星的几瓣荷花,也不再是洁白、粉红,微微的泛出黑黄,随着莲蓬在风中摇晃几下,倏的掉落水面,像孩子们折的纸船,在水面晃荡着,又随风吹进了枯梗败叶里,瞬间就不见了。
我行走于岸边,能听到脚步叩响塘堤的“当当”之声,似荷塘的回应,似季节的告白,似时光的回响。我甚至觉得,只有冬天的荷塘,才可以与人进行灵魂的交流。
细想起来,这荷,宛如邻家姐姐。在春干净清新的空气中长大,在明亮充足的月光里甜蜜恋爱,在娘殷切的期望里,成为盛夏丰盈的新嫁娘。如今,季节已进入初冬,秋天还雍容华贵和艳丽喧闹的它们已演化成一个个淡雅成熟的老妇,宁静而从容,仿佛进入修炼的最高境界,穿着一袭黑裙,顶着褐色的礼帽,在瓷片似的浅水里,诉说着曾经的风光旖旎……
它们的确繁荣过,大片的连天碧叶,荷花吐蕊,一场芳菲,盛大演绎;它们的确热闹过,叶在动,花在开,露珠在滚……那时的荷塘每天都门庭若市,人们呼朋唤友,携妻带女。长枪短炮、苹果、小米,围着荷塘摄影录像,一个个选了荷叶、荷花作背景,潇洒地舞动着双手,笑得满面春风。
如今,一望无际的荷塘上,曾经的歌舞升平、莺歌燕舞都被锁进了微波里,花凋了,叶萎了,颜枯了,满眼的香消玉殒,好光景走到尽头的样子。整个荷塘仿佛是季节争斗中留下的伤痕累累的战场,似乎都在叹惜光华的瞬逝,成了另一种景色,另一种情怀……
候鸟跑去了温暖的南方,画眉全家都飞走了;小兽们躲进了巢穴,在梦中等待春天;白鹅虽然还在水面上游弋,但动作显然迟缓了许多,因为找不到什么粮食,它们无奈地叹息着:“饿——饿——饿……”
当然,荷塘也不尽是苍凉、落寞的凋败景象。戏荷的小鱼细虾还在水中玩耍、冲浪、放歌,在阳光和清风里伸出脑袋来微笑,享受无忧无虑地恋爱与欢乐;野鸭依然在荷杆间穿梭游弋,你追我赶,时不时啄一下翅羽,闹一下静水,逗一下枯荷,激起层层涟漪;鹭鸶依然快乐地在荷塘上空盘旋,寻找饱食一餐的机会;麻雀依然停歇在裸露的莲杆上,把它当作椅子、凳子,站在上面梳理毛发,晒晒太阳,它那灵动的身姿,清越的声音,在寂寥的冬天里让人感到分外温暖。
一阵风起,荷掣着褐色的叶子,临风起舞,齐刷刷地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摇曳在夕阳中,犹如万马奔腾的狂欢,充溢着铁马长河的悲壮。
满目凄荒里,仿佛正在演绎着一曲生命的绝唱,但是,荷已将生命的又一程蕴育在莲子与莲藕之中,隐居在肥沃的泥土里,新一轮的生命之芽正在悄然勃发,孕育着一个翠绿的春天的梦境,孕育着一个柔美旖旎的夏天的梦想,明年的荷塘,又将是一派“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
- 上一篇:故事里的故事
- 下一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