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医院小花园，夜，外】

半个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上。

医院大门口挂着牌子，城东医院。

医院后面的小花园。强子坐在长椅上，支在膝盖上的右手夹着烟，烟头的火光若有若无的闪烁着。他抬起头，眼有些肿，好像哭过。凹凸不平的脸上充满了疲惫。

他身后的医院住院部，高大，压抑，每个窗户都透出灯光，孤独的排列着，像一个个森严整齐的格子。

一张化验单捏在他的左手。

一阵风吹过，化验单无力的摆了几下，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突出烟雾。

 

【医院走廊，夜，内】

走廊不算宽，放了几张加床，医生护士病患走来走去。

强子妈躺在其中一张床上，吊瓶吊在架子上，药液一滴滴的点着，她眯着眼，脸煞白。

“强子啊，妈疼。”强子妈用另一只手捂住胃。

“没事妈，大夫说再打上几针就好了。”强子站在病床旁边，眼看着前方，目光呆滞。

强子妈咳了几声。

“这医院真***操蛋，明明空床位，还***……”

“别说了，医院也有难处。”

“这不***的欺负人吗，这破医院……”

强子闭上了嘴。

强子妈蜷了一下，双手捂住胃，面色极为难过，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楼梯道，夜，内】

强子在楼梯道抽烟，靠着墙，一根接一根。

 

【走廊，夜，内】

强子掏出钱包，里面的红票了了无几，他拿出一张，捏在手里。

强子在护士办公室外面等。护士长出来，强子从后面追上去，把钱掖进她口袋里。护士长看了他一眼，走了。

 

【病房，夜，内】

八人病房，屋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各式各样的病人，杂乱无章。

强子妈躺在靠墙最里面的一张床上，强子坐在旁边。

强子妈：“你看看，人家医院还是努力的帮咱们解决问题。”

“对，对。”

 

【病房，夜，内】

护士长出现在门口。

“李玉芬的家属出来一下。”

强子妈已经睡了，强子也趴在旁边睡着了。邻床推了推他，他起来走出去。

 

【走廊，夜，内】

护士长：“手术可得抓紧啊，***这可是胃癌，发展发展到了晚期治都没的治。”

强子不说话。

“听见没有，***病成这样了，你还这么稳得住阿。”

“我知道。”强子低着头。

“你赶紧把手术费交上，这两天就让***把手术做了。”

强子伸手掏烟，拿出一根放在嘴上，摸火。

护士长一把拿下烟，递给强子。

“这里不让抽。”

强子把烟夹在耳朵上。

护士长转身走。

“这手术得花多少钱？”强子问。

护士长停了一下，“三四万吧。”走了。

强子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点着了，抽起来。

原来那支烟还别在耳朵上。

 

【病房，夜，内】

强子妈睡得很熟，强子上去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在病床旁边站着。

站了很长时间。

强子肩膀在颤抖。

转身走了。

 

【医院外的路边杂货铺，夜，外】

一个小伙子站在马路边上，掏出手机摁来摁去的发短信。强子从他身边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人的手机。

强子把手伸进口袋。

掏出一个小电话本。

强子在杂货铺的窗口翻电话本，打电话。

“喂，李哥，我是强子啊。最近挺好的吧……对对，是，您说的是。这活不好干啊。嫂子挺好的吧……哈哈，是是，打算什么时候生个胖小子阿，让我也当回叔，对不对……吆，那可太好了，多买的好吃的，可得好好给补补，身子不灵便别让嫂子乱动阿……是啊……我啊，还在那地方干着……就混呗……开叉车能赚几个破钱啊……李哥……对对，您说的是……李哥，我这次……我听着呢，您说您说……我妈不是病了吗，要手术……没多钱……您就先借我一万……我知道您也为难……对，对，您说得对，我知道……我不是急用吗……是是，我知道嫂子怀孕得用钱……我知道，我妈这不现在正躺医院里吗……三千也行啊，太谢谢了，我明天就去拿，您放心，我一定趁早还，您放心吧，谢了，真是太谢谢了……”

翻翻电话本，打第二通。

“喂，张运新在吗，哦，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哦，没什么要紧的事。”

第三通，第四通……

不是说不在，就是强子一提到借钱电话就挂断了。

强子坐在杂货铺外面的马路牙子上啃面包。

旁边的杂货铺老板倚在门框边看着强子。

强子把面包吃完，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走了。

 

【医院外面的马路，深夜，外】

强子手插在兜里，低着头从马路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回来。

 

【医院外面的马路，清晨，外】

天已经亮了，太阳还没出来，天上能看见淡白色的月亮。

强子在这条路上逛了一晚上。

他在医院外面的小吃摊上吃油条。

吃完拿出烟来抽，还一根，他点上烟，烟盒扔在地上。

要了两个包子，一碗稀饭，一个鸡蛋，带走。

抽烟的空儿，一辆银行的运钞车开过来，停在医院对面的银行门口。

下来一个司机，两个押运员，司机给两个押运员点上烟，三个人在车前头抽烟。

银行里出来两个女职员，从车后厢里往外拿一袋袋的钱。

强子一直看着，早点摊老板过来，包子稀饭都用塑料袋装好了。强子喝干了碗里的稀饭，交了钱，拿了包子走。

在杂货铺买了包烟，又买了串香蕉。

卸完钱，司机去停车，两个押运员路过强子身边走到早点摊吃早点。

 

【病房，日， 内】

“这白菜馅的包子挺好的，他卖多少钱。”强子妈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包子，强子正把塑料袋里的稀饭往保温桶里倒。

“五毛一个。”强子再把保温桶里的稀饭倒出一些到塑料小碗里。

“明天给妈买个茴香苗的吧。”

“行。”强子把稀饭端到妈面前，用勺子搅了搅，吹了吹，喂妈喝。

 

【走廊，日，内】

强子从厕所里出来，看见护士长走了过来就又躲了回去。

 

【病房，日，内】

强子正在给妈剥香蕉。

“到点了你快去上班吧。”

“今天请假了。”

“你别骗我。”

“没。妈，你把这香蕉吃了”

“我不吃。”

“妈。”

“你去上班。”

“我真请假了。”

“你别骗我了，你那天直接从班上下来的跟谁请假去阿。”

“我昨天晚上打电话请的。”

“你去吧，妈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唉，咱家就你赚钱，你不上班哪行啊。去吧去吧。”

强子不说话，拿着剥好的香蕉。

强子妈拿过香蕉，“你去上班，妈把香蕉吃了，行不行。”

强子只好看妈把香蕉吃了，帮她收拾好了，站起来，出去。

强子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妈挥手让他快走。

 

【医院大门外，日，外】

强子看了一眼医院对门的银行。

推上靠在墙根的破自行车，骑上，消失在上班的人群中。

 

【货运组办公室，日，内】

窗户玻璃很脏。

强子站在组长的办公桌前，给组长说着什么。

 

【厂长办公室，日，内】

强子站在办公室外面，透过窗户向里看，组长正给厂长说着什么。

组长出来，“强子，你进来一下。”

强子进去，厂长跟他说着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工厂的广场，日，外】

高音喇叭：我厂运货组的王强同志，工作努力，为人老实。其母亲李玉芬近期不幸患上胃癌，急需手术治疗。由于手术费用昂贵，王强本人无力承担，望广大员工积极献出自己的爱心，帮助王强同志，捐款请于本日……

 

【厂长办公室，傍晚，内】

厂长：“王强，这五千块钱是咱们厂三百职工的一点心意，你收下。这两千块钱是咱们厂领导班子凑的钱，你拿好。咱们厂子小，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别怪咱们。其他的钱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他把钱递上，拍了拍强子的手。

强子接过钱，给厂长鞠了个躬，转身出门。

 

【病房，晚，内】

强子妈捂着胃部睡着了。

临床给强子说，今天她疼的折腾了好几次，这会累得睡着了。

 

【医院血液中心，晚，内】

强子：“卖100cc血多少钱。”

一个很年轻气盛的大夫：“四百。”

强子算了算，怎么也凑不够。

强子转身走。

年轻大夫：“卖血市场上卖去，猪血三块钱一斤。”

强子停了一下，没说什么，走了。

 

【走廊，夜，内】

强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头往后靠着墙。

几个护士推着一个病人从走廊尽头跑过来。

护士长：“李玉芬家属，***急性胃出血。”

强子跑上去，强子妈一脸的痛苦。

医生护士推着病床进了手术室，强子被挡在了门外。

 

【走廊，夜，内】

空荡的走廊。

强子坐在椅子上抱着头无助地等待。

护士长出来，强子赶紧迎上去。

护士长：“***的病情加剧，必须抓紧手术。否则癌细胞扩散就没得治了。”

“手术最晚拖到什么时候。”

护士长想了想，“后天。”

 

【病房，夜，内】

强子走进病房，走到病房中间。

“各位好心人，我妈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她得的是胃癌，再不手术就没救了。我不孝，没足够的钱给他做手术，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姐姐，帮我妈一把，帮小弟一把，小弟会当你是这辈子的恩人，让我干什么都行。谢谢了，各位。”

深鞠一躬。

屋里的人没什么反应，都该干什么继续干着什么。

强子再鞠一躬。“谢了，各位。”

人们还没反应。

有一个中年的男病人，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的把身转了过去。

一个小学生样子的小病人过来，给了强子十块钱，强子千恩万谢。

临床走了过来，给了强子一百块钱。强子千恩万谢。

其他人再无反应。

 

【医院外的杂货铺，夜，外】

强子翻破电话本打电话，一无斩获。

强子蹲在一棵树底下抽烟。

 

【护士长办公室外，夜，内】

强子：“护士长，能不能先手术后交钱。我一时实在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护士长摇头。

强子：“您给通融一下吧……我妈拉扯我这么大不容易。”

护士长叹气。

强子：“求求您了。”

强子跪在护士长面前泪流满面。

护士长去办公室打电话请示上级看能否通融。

强子一直跪着。

电话打完，护士长说上头没同意。

护士长伸手拉强子起来。

强子不起。

护士长叹了口气，回办公室，关门。

强子一直跪着。

强子起身，走远。

 

【医院外的马路，夜，外】

马路上一个人没有，强子抽烟，走来走去。

天上半个月亮。

强子对面的银行锁着门，静静的待在路灯灯光的背后。

他猛吸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

 

【医院外的马路，清晨，外】

有晨练的人跑步，装备很完备，神采奕奕。

强子坐在马路牙子上睡着了，起来，揉了揉眼。

强子走到早点摊吃早点。

又要了两个茴香苗包子，一个鸡蛋，一碗稀饭，打包。

 

【医院外的马路，清晨，外】

运钞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停在银行前面。

强子站起身来，拎着包子。

司机和押运员下车，抽烟。

强子过马路。

银行职员出来卸钱。

一个押运员和一个女职员打招呼开玩笑。

强子靠近运钞车。

所有人有说有笑，没人注意强子。

强子猛地一拉车门上车，发动车子就跑。

人们愣了一下，车子已经发动了。

运钞车的后门开着，疯狂的冲上马路，一个袋子被甩了下来，一个职员跑过去捡那个袋子。

押运员拿出对讲机，急忙报告情况。

 

【车上，日，内】

强子的手死死的握着方向盘，衣服已经被汗湿透。

他不时回头，不时地看后视镜，脸涨得通红。

车开得飞快。

强子左顾右盼四处找一个能藏的地方。

强子看见前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一打把，车拐了进去。

 

【院子，日，外】

这个院子不大，像某个街道的办公地点。

车子冲进来，急刹车。

强子跳下车来，跑到后车门拿钱。

车里有五六个钱袋，强子随便拿了两个。

强子回头要跑。

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跨在自行车上站在他的背后。一脸诧异。

强子右手拎两个袋子，左手还拎着打包的包子鸡蛋稀饭。

强子抬头一看，墙上挂着一个很大的警徽。

下面的牌子上写：吴庄小区派出所。

大门口又进来几个来上班的警察，也停下车子，诧异的看着强子。

强子手里的钱袋和包子掉在了地上。

 

05.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