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王头听到老伴悉悉簌簌穿衣下地的声音就爬起身，从枕边摸过木制的烟笸箩，卷了一颗“蛤蟆头”有滋有味的吸了起来。他下意识的 给睡在旁边的小孙子拉了拉揣掉的被角，然后又在他那睡梦中还在嬉笑的可爱的小脸上亲切的拍了拍，把身子斜靠在枕边，长长的吐了个烟圈儿，只见那烟圈儿并没有即刻散去，而是结成长长的圆圆的一串由小到大，漫漫的很均匀的扩散展开 ……老王头望着那串长长的烟圈儿有些发呆，心理想：“怎么？今天要有贵客登门么？”凭直觉，每当早晨自己吸烟时出现这样的烟圈儿，都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他脱口问在外屋喂猪做饭的老伴：“今个几儿了？”“腊月= 六，还有三天大年三十，这月小进。”老伴慢吞吞的说。“又过年了，真快呀，”老王头自言自语，随着自己吞吐出来的在空中不断缭绕的烟雾，他的思绪不知不觉的又回到了令他 终身难忘的那次过年，在他的记忆里，那哪里是什么“过年”啊简直就象过“鬼门关”一样……

【二】

那是一九八八年，众所周知，洪水几乎肆虐了大半个地球，老王头一家也在所难免，这一年的春天，他们买种子，化肥，农药，几乎把所有的一点积蓄都投入到了那30亩河套地上了，就盼望秋后能有个好收成。把给儿子结婚.盖房子.生孩子等花二分利息抬的一万多元欠款还上。结果一夜之间，那30亩肥沃的河套地被洪水冲刷殆尽……剩下的只是沟壑和沙滩……..无奈之下，儿子只好舍下新婚不到三年的娇妻和刚刚呀呀学语的孩子去外地打工，希望赚点现钱，到秋后用来交农业税和买足一家人的口粮。可是这一去竟成了儿子和全家人的永别，他在异地他乡出了车祸，当老王头闻讯赶到，儿子那躺在异乡太平间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血肉模糊的身躯已经僵硬得如同冰棍一样又凉又硬毫无知觉，而他的一只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为自己的宝宝买回的电动玩具……老王头懵懂的听说，好象是儿子在将要回家的途中被一辆大货车撞进路边沟，肇事司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看着这样揪心的情景，老王头几乎昏厥在儿子的尸体旁。

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多么艰难，活着的人还是得咬紧牙关坚强的活下去！老王头强忍着纵横的老泪，把儿子的骨灰安葬了。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唯一也是最快乐的就是小孙子用肉乎乎的小手摸着他的胡子喊“爷爷.爷爷”时的感觉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底，那所谓的秋收是可想而知的，老王头收拾了一下地边地沿，打了不满一化肥代子大豆。年轻的儿媳妇耐不住寂寞，也实在不愿意忍受：既没有爱人温柔体贴，又没有锦衣美食的那种贫穷落后的农村生活，抛下孩子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家里就只剩下老两口和小孙子。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这一年虽然因为自然灾害国家对当年的农业税进行了大部分减免，可还是要交一点的。政策说是“先征后免”，尽管老伴默不做声的拽着那仅有的一代大豆流泪……但最后还是被镇里的地税人员抬上了四轮车。王老头知道：有史以来，无论哪朝哪代。皇粮国税都是必须交纳的啊。他能说什么呢！

【三】

转眼间到了旧历的年底，村子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邻居家的孩子们已经穿着新衣，手拿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欢声笑语的开始过年了。王老头一家这时是最难过的时侯了：老伴想念儿子成天以泪洗面；孙子整天喊着要爸爸妈妈…….家里边一点可以用来“过年”的东西而且连一丁点“过年”的迹象都没有，老王头只是默默的坐在炕上抽旱烟……大年三十的早上，小孙子从外面跑回来，看着奶奶端到饭桌上的“大碴子粥”不肯吃饭，嘴里嚷着“爷爷我要吃饺饺，过年了，我要吃饺饺！”老王头真的是再也忍不住了，纵横的老泪如同开了闸的滚滚洪水直泻而下，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起来……

可是哭归哭，这日子还得过下去，老王头知道自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不管怎样他都要挺起腰杆，把这个家撑起来！在天快黑的时候，他走出门在屯子里来回的转悠，想着怎样才能让老伴和小孙子吃上这顿“过年”的饺子呢？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向亲友们张口了，原来借的还没还上呢！怎么还能再张口去借？他转了又转，想了又想，可实在是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就在自己象泻了气的皮球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偶然想起一次在路经屯子东头养猪大户刘胖子家的大墙外，有个不小的死猪崽子，“实在不行…….”他这样想着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朝那个方向踱了过去，这时天已擦黑，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家家户户都关在家里热热闹闹的过团员年去了。老王头就把那死猪崽子悄悄的拖回家，扒了皮，又高温“消了毒”，总算给小孙子包了一吨“一都肉”的年夜饺子。可是，打这次经历过后，王老头便觉得：平常日子好混，不管怎么艰难，只要咬紧牙关挺住，漫漫的一“捱”就“捱”过去了，可这样的“年”真是太难“过”啊！

【四】

“噼噼”！“啪啪”！邻居家孩子的鞭炮声把王老头从回忆之中拉回到现实，小孙子听到鞭炮声也从被窝里爬起来，嚷着“爷爷我要放炮，过年了，我要放炮！”“好，快起来吧大孙子，爷爷领你买鞭炮去。今天说不定有贵人要来，有什么好事发生呢”他一面说着，一面帮着孙子穿衣服。这两年虽然日子照样艰辛，可一家人已经基本上摆脱了那“天灾人祸”给他们带来的极度悲伤，尤其党的：“三农”政策给农民带来了很大的实惠，不仅结束了农民种地“必须缴纳皇粮”的历史，今年每亩地还给农民补贴三元七角钱。儿媳妇也常常寄一点钱来抚养孩子和接济家用。虽然比不上富裕户生活那样丰衣足食无忧无虑，但一家三口的生活已不再象头两年那样的“度日如年”了，王老头的脸上也偶尔有了一点笑容。

【五】

老王头吃罢早饭，正要和小孙子出门去买鞭炮，就听屯子里一声清脆的喇叭响，顷刻之间一辆高档小轿车停在了自家的大门口，村长带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从小车上接连走下来，其中一个腋下夹着个公文包，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很谦恭的对他说：“王大爷，咱们镇政府的领导来看你们来了，这位是新来的徐书记，还有这位是王镇长。”徐书记便上前很和蔼地拉住老王头的手亲切地说：“村里把你家的困难情况向镇里做了介绍，镇里已经把你们家列为特困户，我代表政府给你们全家拜个早年。”接着后面的人就把一些大米.白面.豆油还有猪肉什么的放在王老头面前。徐书记指着地上的东西说：“这是镇政府带来的慰问品，”然后他又从自己兜里掏出200元钱放在老王头的手上说：“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祝你们一家三口新年快乐！”王老头感动得许久说不出话来…….那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又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三张表格对老王头说：“把这表个填上，今后你们一家三口就享受‘农村基本生活最低保障金’了，你们的养老和孩子的上学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六】

这回过年，老王头一家真是既丰衣足食；又幸福快乐，小孙子的欢声笑语又添满了这个清贫沉寂的小家。这样的气氛是这几年来从没有过的！他还悄悄地和老伴商量：“这200元钱咱不能花，再攒一点等开春买几百只鹅雏搞养殖，咱得争取自食其力，尽量给政府减轻负担，你说是吧？老伴……”从此，他们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又充满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