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他下班很晚， 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爬到了中天。天空浑浊得像一盆子刷锅水，找不到一丝亮色。这一刻，他的心情坏到极点了。饥饿使他心里充满了罪恶的诅咒抑或邪恶的念头，他诅咒班长，诅咒和那个他搁伙计的痞子脚上长疮、头顶流脓不得好。

昨天夜班，班长安排他和痞子去维修轨道。还没走到地点，痞子找了一个尿急的借口，跑了。没人了。他跟班长要人，班长反说他没材料，给你一个人，你丢了，你怎么还要人？班长简直是不讲情理地给他下了通牒：无论你生什么法子，把任务完成是本能。否则，甭怪他翻脸不认人。不认人，能咋？除了罚款你还能咋？不过，他不想被罚款。他爱人是企业工，下岗了。一家老少就指望他这点工资呢。

结果，一个工时的工作，他干了整整十五小时。这期间，他水米没打牙，没有闭一下眼，饥饿和疲惫彻底俘虏了他。此时，他最渴望的莫过于一顿丰盛的大餐，一个没人打搅的美梦。他想，家里的爱人准给他准备好了午饭。那饭菜很丰盛，有酒，有肉。酒是老白干，肉是回锅肉。爱人看着他“噗哧噗哧”的狼吞虎咽，一旁窃窃地笑。吃饱喝足，擦一下嘴，再好好睡一觉。那真是赛似神仙的舒坦啊！

他这么想着，走到家门，一个意想不到情况出现了。家是铁将军把门。

爱人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天她能去哪儿？他想掏出自己的钥匙开门，手伸进衣兜摸了半天，啥也没摸着。钥匙丢了。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倒霉事都叫他碰着了。

他怔了片刻，家里的温暖诱使他暴躁起来。他扯着嗓子喊：张丽娟，张丽娟。

张丽娟是他爱人的名字。他的喊声犹如沙漠里的一滴水，一出口，就被广袤的天空吸收了，蒸发了，不见了，没一丝印痕。

他急了：破门败家的，有啥值钱东西，也值当上锁？

他上前一脚，把门踹了一个窟窿。

木质结构的门瞬时就裂开了嘴巴，黑糊糊的，像一个老人缺了门牙的瘪嘴，嘿嘿的笑。

 

【二】

早起，她发觉男人还没下班，心里就咯噔沉了下去。男人上的是夜班，搁往常早回来了，今天咋了？难道矿上出了事故？还是……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不是她多心，而是新闻联播接二连三地煤矿事故吓破了她的胆子。不会的，一定不会的，男人不是那种马大哈。如果有啥意外，矿上喇叭早广播了。想到这，她理顺了自己的思维，猜想：男人工作上肯定有啥事，脱不开身。男人饿了一夜，一定饿坏了。这时，她想起了男人最爱吃的菜是回锅肉，最爱喝的酒是老白干。而这些家里都没了，为让男人吃一顿顺心饭，她锁上门去了集贸市场。买了一斤肋条肉。走到百货部打酒时，递给人家一张五十的。老板看了看，不收，说是假币。

这咋可能？刚才卖肉的找的，咋能是假币？她气呼呼找到卖肉的小摊儿。

卖肉的那人脸一摆，头一扭，说她污蔑他的人格儿，是居心叵测。那人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说：你打听打听，我毛第三是那号人吗？最后那人把刀子往猪肉上一插，问她是不是想找事！

一场意想不到的插曲，彻底打乱了她的心情。

她有心给那人好好理论一番，说一个青红皂白，水落石出。但证据呢？关键是证据。空口白牙，你说是人家，谁信？没有证据，好多杀人犯还都逍遥法外呢，谁又会为了你的五十块钱而立案侦查呢？

如此纠缠下去不但不会有啥结果，反显自己多事。

她发觉彻头彻尾地办了一件傻事。

这种哑巴吃黄连的自责抑或气愤不禁让她的胸部发闷，喘不过来气。她的思想斗争了半天，最后是息事宁人占了上风：算了，别给他斤斤计较了。他不要脸，自己不能不要脸。回家吧，男人还等着自己做饭呢。

她看看天，没想到一顿纠缠把太阳拉过了日中天。

 

【三】

家里外门洞开，一片狼藉。她以为是遭了盗窃。正眼一看，男人歪在躺在沙发上，斜视着她，满脸的乌云和不屑。

见此情景，她压下的火气，不由噌得冒了出来。她气乎乎地说：干嘛把门踹坏？你升官了，还是发财了？咋，你上一个班，有功了……她的嘴巴张开如一挺机关枪，哒哒直响，吵得他心烦。他原以为爱人回来，虽不至于温言细语，但也不至河东狮喉。看到爱人的唠叨，他像是找到了倾泻怨气的对象。他不禁急了：你嘴里怎么吐不出一根象牙？

她黑着脸说：象牙这么贵重，我要是能吐出象牙来，还会跟你过这窝囊日子呀？

他问：你跟着我窝囊，你跟谁不窝囊？

她针锋相对：跟谁都比跟你强！

那好。他说，咱们离婚！

他说这话完全是一时气愤，并没想太多。

她从没想到他会要挟离婚，一时恼怒说：离就离，咋，离了你我就不吃饭了。没有你我会更好！

女人一句话使他理智尽失：一脚把桌子踹了一个底朝天。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没有你，我还能打一辈子么？！

 

【四】

于是，他们一气之下离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