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
与命运对恃,无论是谁,最终归于失败。
恒生坐在长途车上,邻座是善谈的客人,他问恒生:出差?旅游?
恒生想笑,现在各地的旅游生意做得火上加油了,可是他去的地方除了人工修建开凿出来的境点,毫无秀色的卖点。
他不愿详谈,挑了最简单的理由:探亲。
人总有亲人远在他方,偏在不毛之地。
然后他闭上双眼,不愿再说,佯寐。
合上双眼,他仿佛听到一声轻笑。
宜信。
那时候他叫她,不时戏谑成:迷信,而她年少嗔怒总成诗,不动声色地抓起手边的东西,待他走得近了,呼的一下掷向他,一次,许是准头太过准确了,一个苹果把恒生的眼睛掷成了熊猫眼,几天不能出门。
姨妈骂道:宜信!你想让表弟瞎了啊?
表弟这个词,隐隐让恒生不快。说不上为什么。
第一次见宜信的时候,恒生已经十七岁了。高一,手脚变长,放在哪儿都觉得不妥。
远嫁的姨妈带着宜信回来定居,以前她们母女回来的时候,恒生不是在外旅游就是刚好回了祖父家,加上母亲与姨妈的芥蒂,这门亲戚竟然到了恒生高中的时候才算是见面。
姨妈是个裁缝,与姨父离异后,带着女儿千里渺渺投靠了娘家,算是下半世归根养老。一座小小的旧房子花尽了积蓄,宜信与姨妈过上了清贫的日子,可是每逢恒生来玩,必定有恒生喜欢吃的菜肴。然而恒生不领情,他就喜欢跟宜信抢,宜信吃什么他就抢什么,惹急了宜信,一次威胁道:看我打你不?恒生一把抓住宜信扬起的手:看谁打得过谁!宜信动了几下,根本无法动弹,想收手,恒生抓住就是不放,宜信另一只手刚抬起,恒生早有准备把它也抓着不放,四手相执,四目相对,宜信急得大叫:妈你快来啊,恒生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过后,恒生回味了半天,宜信的手腕纤细得如婴孩,要是可以抓在手里,他的手掌空间游刃有余。
恒生张开手,轻轻地抓住,又松开,如是几次。然后,他突然扭头,呯的一声以手握拳打在墙上。那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窝。
恒生觉得自己有犯罪的倾向。
宜信已经在读高二了,纤瘦,一张脸似巴掌般大小。许多年后,一个大学里的同学无意中对恒生说:你仿佛喜欢脸庞小小的女生,是不是觉得可以把她们的脸放在手掌心里捂着?说者带着猥琐,听者却如冬雷震震夏雨雪。
宜信仿佛不知道大的要爱护小的,她带着恒生去写生,不外是要他帮吓唬那帮浪荡男孩,母亲为此颇有微词,认为宜信心眼多,利用尽了一切身边的资源。
可是恒生不以为然:“一个女孩子单独写生?明天公安局就会接到报案。”一个人心甘情愿被差遣,要么是这人太蠢,要么是他渴望被利用。
母亲不言语了,宜信外表清秀,每个渴望生女儿而又不能实现的人都希望得到象宜信这样的女儿,母亲很多时候是喜欢宜信的,勤快,调皮,偶尔跟家人撒娇,会为家人的病掉泪。
写生一般要到偏僻的地方,安静,宜生支好画架,调色,恒生就四周去掏鸟蛋,打水漂。偶尔去得久了,就会听到宜信懒洋洋地叫一声:恒——生——
我在呢!恒生总是急不可耐地回答,哪怕他在追一只小鸟,哪怕吓跑了眼看到手的小鸟。
有一次恒生回到她身边,问她有什么事,鬼叫什么?
宜信头也不回的在画一棵树上的叶子,嘴里说道:今天天气热,你去了那么久,快喝水。
地上,有一壶宜信带来的水,恒生听话地喝了,发现水甘甜清香,是一壶菊花茶,加了冰糖。
恒生呆了半响,他不喜白糖,姨妈煮菜的时候他说过如果要放糖就放冰糖,没想到宜信记住了。
恒生看着宜信的背影,他突然挨过去把脸伏在宜信的背上。他比宜信高大,只能歪着坐在石头上才能把头靠在她的背上。
宜信停了画笔转头:恒生,你中暑啦?
恒生闭着眼睛,说:宜信我喜欢你。
宜信轻轻地笑:我也喜欢你,妈在回来的路上跟我说了,她只有一个姐,我只有一个表弟。不能跟你打架,不能跟你吵架。可是我还是欺负过你了。
恒生嗯了一声,宜信不理会他,继续作画,只是他伏在背上,终是影响了落笔,那画不太理想,她揉成一团丢了。
恒生有一种想把宜信抱在怀里的欲望,只是他不知道实现这个欲望的时候,每次都让他心如刀割。
那时候宜信快升高三了,去写生的日子也渐少,恒生久不能与她外出,心生烦燥。可是他性格沉稳,外人也看不出所以然。
一天晚上,下晚自习后恒生跑到她的学校门口去等她。或是老天听到了恒生欲一抱宜信的心声,恒生远远地看着宜信过马路,一辆车把她的自行车给撞倒了,车子很快跑掉,路人已经稀少,只得三三的同学惊叫起来。
恒生的脑子一片空白,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紧紧地抱着宜信,宜信在呻吟:我的脚,疼。
这个疼字,让恒生过后半年时间里留意街上的车辆,他要找到那辆撞倒宜信的车子,他要把那个开车的揍个半死。
宜信的脚缝了几针,数天不能上课。闲着无事,她命令放学来看她的恒生坐着,给她当模特。
恒生坐着,动也不能动,每次想扭一下身子,宜信斥责:你敢动?一边装着要把画笔掷向他。
恒生恶作剧:我抬一下屁股,放个屁,行吗?
宜信气得俏脸扭曲,啪的把笔放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来给我画,我不画了,你走吧。
恒生动也不动,就是不走。宜信犟上来了,她端坐在床上,就是不理会。
半小时,一小时,恒生不动,也不言。宜信渐渐忍不住了。
恒生早已是浑身酸疼,可是他维持着宜信作画时的姿势。
宜信叹了口气,单脚跳过去,拉住他的手:好了,别生气了,呆会妈看到了会骂我的。
恒生这才抬起头:你就只怕姨妈骂?
宜信还当他是小孩子,想摸摸他的头发哄他几句,可是一低头,看到他的眼神,这哪里是一个孩子的眼神,宜信有点慌乱起来,可是又说不上为什么慌乱,她强笑道:我知道你委曲了。我不该跟你的玩笑生气。
恒生听到了他想的的话,浑身一软,就倒在床上,他捶着床板大叫道:我累死了!蒋迷信,你这个巫婆!
啪的一声一块冰凉的东西盖在他脸上:还不擦擦脸?
谈笑间,宜信上了高三,恒生开始着急了。他甚至想跳级,他要跟宜信一起高考,她考上哪,他就要跟着上哪。
他对自己说,她没了爹疼,又长得瘦弱,万一再来一辆车撞倒了她,他起码可以顶点用。
到底跳级不容易,他也只是想想,没动作,宜信考上了武汉的大学走了,一年后他考上了上海的大学——老师在母亲的授意下,改了他的志愿。
他的心里哄的响了,这下糟了,大年还剩三年,谁知道宜信会不会谈恋爱带个毛头小子回来?
他脱口而出这句话被同学听到了,同学笑:董恒生,你变态吧?哪有表弟管表姐的恋爱的?
他的心象是被判了刑,是的,他不过是表弟,他能管她的什么事?
可是某些想法盘旋不去,那些都是不能与世人诉说的想法,那甚至是一种亵渎。
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他叫宜信带他去写生。宜信吃惊地说:恒生,那里如今已经热闹非凡了?我要写生,身边起码有十来个同门,再安全不过了,你不用给我当保镖了。
哦,你终于承认我曾经是你的保镖了?那保安费呢?恒生摊开了手,伸向她。
她嫣然一笑,突然反手打在他的手心上,这是他们当年经常玩的游戏:打手心。
啪的一声轻响,她打在他手心上,他抓住她的手,不放。
宜信已经渐懂事,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可是血缘关系这一层保护纸,终是让她觉得他不过是姐弟情深。
她好脾气地让他握着手,笑道:恒生,到时候我到上海玩,你可得招呼我好吃好住。
恒生点点头,用力地点头:一定。只要你来。然后再加上一句:你一定要来。
宜信调皮地笑:到时候我把你的生活费给用光了,看姨妈怎么收拾你?
恒生不怕,他答:到时候我就说,我谈了女朋友,给她找媳妇用光了,她不敢骂我的。
宜信哈哈地笑:那你不是没钱找女朋友了吗?
恒生说:那就不找了,我去少林寺当掌门人。
宜信咯咯地笑:你赶紧放手吧,少林寺的掌门人没当,你先练上了鹰爪功。
宜信不知道,她这席话,让恒生刚到学校没多久就到处找人问:哪里可以勤工俭学?
终于他找到一份活,存下了四百多块钱。他给宜信写信:你什么时候来花钱?我有钱了。
宜信回信戏谑道:你知道邮局吗?通过它们我可以在武汉花钱。
十五天后,宜信真的收到了邮局汇款,四百元钱,上有附言:花吧。上海还有。
那是恒生第一次赚到的钱,多年后他不断地赚钱了,他还保持了很久这样一个念头:赚了钱给宜信寄过去。
他希望她用这些钱买衣服,裙子,他曾经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一条很漂亮的裙子,他几乎想她问在哪买的,若买了给宜信穿上去一定很动人。家境的贫寒让宜信只穿姨妈缝制的衣服,可是无论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会让她素静如荷。
恒生喜欢看宜信的信,她的信一般很少写字,她随手在纸上画画,比如冬天画一只猪,然后旁白:ZZZ?恒生就笑,回信时就写:我很少睡懒觉,坚持每天做早操,坚持晚自习。夏天她就画一只足球,一只飞腾的脚正铲向它,旁白是一六八。恒生就回信:我比马拉多纳高了四个公分,我替班里的蓝球队挣了十一分。上海流感的时候宜信给他画了一只口罩,恒生回了几个字:东亚健夫,何用此物?如此来来往往,流光易逝。
宜信终是没去上海,第二年暑假的时候她去了四川。
恒生接到信的时候,再笨也知道是什么回事,她恋爱了,跟男友回四川。
恒生沉默了许久,他收拾行李,无比冷静地返家,不时地到姨妈家帮忙扛煤气修水管。姨妈几乎把他当成了儿子,每次他都坐在宜信的床上,床单是一张旧黄格子的床单,枕头上还放着一本黄宾虹画集。床头架子上放着一只小篮子,宜信有个坏习惯,喜欢躺在床上看书,手里要抱着篮子吃零食,花生壳话梅核就放进篮子里,满了,有时候也不倒,花生壳是最好的掷向恒生的子弹。有一次宜信掷得太多掷得太快了,恒生就说:仙女撒花,你撒花生壳,我要撒尿!宜信又笑又气把枕头也丢向他了。
少了宜信,家里静了许多。恒生天天不想说话,迷上了吉他,一个月下来,把爱的罗曼史弹得可以让七仙女跟他私奔。
高中的女同学有主动来找恒生的,甚至有一朵校花来找他,戏称:你要是那道竹篱笆,我就是那朵花。
这个世界有千百种花,此花怎与哪花同?
吉他用的是钢弦,恒生的手指刚开始的时候出了血泡,然后就结了茧,他看着那些黄色的指茧,心想,要是这双手再跟宜信打手心,她会呼呼雪疼,惊叫恒生你练了铁沙掌啦?恒生无法让自己想下去,宜信现在就跟着一个男人在四川,他们甚至会同一张床,同一张被。
他看着夕阳,太阳只有一个,月亮也只得一个。宜信只得一个,可是她是他的表姐。
虽然她只比他大了八个月。
表姐一词,成了他跟她之间的银河。
回家后第二十六天,宜信还没回来,只写了信说可能要迟点到家,叫母亲不用担心。信里满是对四川的描绘,只提了一句恒生:有什么事就叫恒生帮忙。
把臂游玩的是他人,替她照料母亲的是他。
姨妈恼怒了,打了电话,叫她速归。不为别的,那些锁纽扣熨衣服的活一向是宜信的拿手活,她多干一些,姨妈就可轻松一些。养女不外是为了相依为命。养个公主有什么用?
宜信是个听话的女儿,第二天就乖乖地买票回来。恒生去接的火车。
看到她一脸的疲倦,恒生丝毫不觉得她丑。他伸手替她一理发丝:有没有跟他十八相送?
宜信白了他一眼:你要是帮我妈订扣子,我现在还过着不羡仙的日子呢。
恒生一脸冤枉:我订的扣子姨妈要拆了重订,不是我不订啊。
宜信顿足:是不?瞧瞧,你就帮倒忙,怨不得妈催我回来。
恒生笑,只要见到宜信就行了,不管她是不是怨他,恼他。
恒生把宜信接回家的时候,姨妈关了铺在家里冰着脸等待远行归来的女儿。
恒生知道这个时候他不方便说什么,可是他明白他多留一会儿,宜信就会迟挨骂一会儿。
他伸了懒腰,对姨妈说:我饿了。
姨妈叹了口气,下厨房去了,对她来说,这个外甥跟儿子没什么区别。
只有爱着一个人,才会在乎他饿不饿,冷不冷,疼不疼。
宜信对着恒生吐吐舌头,她双手向他打了个辑,以示谢意。
她明白这次出游让母亲不快,可是爱情,爱情会让人抛弃所有的顾虑。
恒生趁着姨妈下厨房的时候对宜信说:少说话,多做事,慢慢消气。
宜信点点头,拿出一卷胶卷交给恒生:帮我晒相片。
看样子是被母亲催得紧了,来不及晒相片。恒生家开着照相馆,他是太子爷,晒几卷相片是小事一桩。
恒生漫不经心地问:就照一卷啦?其它的呢?让我看看四川也好吧?
他想看看,是什么人物把一向孝顺的宜信给拐带到了外地,不顾及母亲的不满。
宜信指了指厨房,再指了指房间,恒生会意,把行李带到她的房间。
恒生以为会看到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可是事实上这个男子——用恒生班里最刻薄的女同学的话:如果我跟他约会,肯定是因为我那天想做善事了。
恒生悲哀地看着相片上的男人,他看上去苍老而憔悴,象一棵被腌过的菜,眼神疲倦,双手粗糙,更要命的是,他看上去有点脏。
宜信呵宜信,缺少父爱也用不着在找对象的时候趁机弥补吧?恒生一向稳重,他不动声色,宜信在等着他夸男友,女孩子都喜欢听到别人夸奖她的男友,以肯定她的意中人如她眼中一般出色。
恒生的心闪过一丝残酷的想法,夸他,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让她一头栽下去,然后某天醒悟,无语相对。
要是她选个年轻俊俏的男友,只怕恒生不会这么歹毒,可是她偏偏选了个让恒生觉得是暴殓天物的对象,她伤害自己,也在伤害恒生。
恒生听到自己说:就是他?
宜信点点头,眼光就明亮起来了:是他,他在进修班,跟我们隔了一栋楼上课。
恒生更加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进修班的人多数是工作了数年,然后来校园里混日子,校园里的女生清纯可爱,容易上当,迷恋上了他们的成熟和体贴。
恒生学校里就上演过这种故事,而且据说每年都有上演,进修班的男人的老婆追打来学校的事并不少见,:“我跟老婆没感情,她不理解我。”这简直就成了故事的开场白。
宜信的嘴角在含笑,她已经陷进去了。
恒生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到过他的家了吗?
果不其然,宜信说:没有,哪好意思就跟他回家,他带我去了另外一个镇,我住在旅馆。
恒生的心开始做疼,他肯定那个男人家有悍妻。然后瞒着老婆,带个青春玉女风流一月。
恒生刚想考虑是说真话还是撒谎,姨妈把夜宵端出来,他只得放下照片走出去,那碗平时喷香的面条此时已经难以下咽,恒生很努力地把面条给吃完,然后不得不告辞回家。他知道宜信心惊胆跳地等着姨妈的责骂,可是他救不了她。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那些小发廊里有浓妆的小姐在叫过路的男人:先生,来玩玩吧?很便宜的,来啦,这么晚啦,过来坐坐吧……
恒生眼前老是晃着那个男人的样子,他甚至觉得这个男人如果不是遇到宜信,肯定会找这样的发廊来解决生理问题。
恒生悲哀,愤怒,进而可怜宜信,宜信,一个聪慧善良的女子,就这样献出自己的感情---还有身体。
而他,他躲在灰暗的角落里,无法保护她。
那个晚上,恒生睡得很沉,多天来思念担心宜信,今天尘埃落地,她安然地回来毫不知情地展示她的受伤,恒生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证实,他累了。
照片冲选出来,多事的店员说的话让恒生更烦燥:“恒生,表小姐怎么跟了这糟老头?”
有时候旁观者更能一针见血。因为事不关已,看得才透澈。
恒生一言不发,到了姨妈家。
姨妈出门去店铺,宜信还在沉睡,昨晚被母亲家法伺候应该累坏了。恒生拿了本书,坐在厅里等着她醒。
有只蜜蜂飞进来,嗡嗡地盘旋,隔壁家传来老人收听电台里放的地方戏剧,恒生本来刚醒来不久,可是此时此地,不知怎的,他坐在沙发上合了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恒生自动醒来,身上盖着一件衣服,碎花的,带着一股幽香。
看仔细了,是姨妈的衣服,不用说,是宜信给他盖上的。
恒生有点惆怅,为什么盖的不是宜信的衣服?他依稀记得宜信身上有一种如阳光般的香味,姨妈多年来一直用上海日化的产品,已经熏出了一股三四十年代旧上海的风韵来了。
宜信在做早饭,小户人家,常吃的早餐不外几种,她在蒸馒头。
恒生靠着墙,看着宜信的背影。
苗条的她有着优雅的颈部线条,她头也不回的问:恒生,醒啦?
恒生不语,看着她的背。
宜信继续头也不回:“谢谢你帮我照顾我妈。”
恒生还是不语。
宜信在切一碟咸菜,她说下去:“我不知如何跟她开口,我打算毕业后跟他去四川,可是,妈肯定是不愿意跟了我去的。那时候,妈老了,怎么办?”
话已致此,恒生叹了口气:“宜信,现实点吧。”
恒生想不出又老又脏的男人居然能让相依为命的母女两分开,如果男主角俊俏出色,或许值得。
由此可想而知,一个人皮相长得好有多重要。有几个人是因为内在而被爱的?
可是相由心生,一个又老又脏的男人,他的内心能如一泓清泉吗?
宜信转身,恒生的心呯呯的跳了起来:“宜信……”
宜信平静地说:别说了,我不怪妈。
她脸上赫然几条指痕。
恒生低下了头,他也不怪姨妈下手重,独生女儿跟男友跑了不顾家,她心急如焚,也是情理中事。
他只是痛恨那个老男人。如果没有他,宜信会在放假第一天归家,听他弹爱的罗曼史,帮姨妈做针线,日子过得如常般恬静。
恒生借故走了,他不忍看宜信的脸,那脸上的指痕象是抽在他心上。
恒生找了同学一起打球,两分球,三分球,恒生每投一次都得到鼓掌,他落寞地笑,宜信是不看打球的,掌声里没有她。
一连几天,恒生没去姨妈家,下意识里,他不想看到宜信末愈的伤。
他不知道更大的伤在等着她,也在等着他。
很多年以后,恒生偶尔做恶梦,还会回到那个秋意渐浓的暑假。人对强烈的印象会不由自主地再次回想,就象有的罪犯会不由自主地回到事发现场一样。
几天后恒生估计宜信脸上的伤好了,他才开始往姨妈家走动。
宜信一腔的忧郁,恒生也不过问,还能怎的?不外是相思病熬的。
恒生不同情她。
恋人眼里,他们的彼此痛苦是高尚的,他们的爱情是美妙的,而在旁人眼里,他们的举动不外是一对欲火焚身的痴男怨女在做床前准备运动,那些运动包括写写情诗,说说情话,拥抱亲吻,对天盟誓。
而宜信开口跟恒生借钱。数目不小。
恒生本想拒绝,可是宜信的眼神让他乖乖地掏出了信用卡。
恒生悻悻地想,这叫什么世道?他出钱,宜信出人,让那个老男人享受风流!宜信肯定是花钱给他打长途去了,或是给他买礼物,反正不会把钱花在自己身上。若真是花是她身上,恒生一万个愿意。
那天恒生奉母亲之命带着一锅竹笋肉块往姨妈家去,中午的阳光晒得人头晕脑涨。
姨妈照例在铺里吃饭,宜信应该在洗涮,做家务,然后午睡。
恒生进门,听到宜信压抑不住的呻吟。恒生惊问:宜信?宜信?
他看到了蜷曲一团在床上的宜信,清秀的脸已经扭曲,头发散乱,眼神痛苦。
恒生伸手扶着她,触手处,只觉得她的肌肤冰冷,身子颤抖。
宜信你怎么了?
宜信呻吟,可是摇头,她伸手抓住恒生的手,另一只手捂着肚子。
恒生发问,也得不到回答,宜信只是紧紧地抓着恒生的手,力量巨大。
我送你去医院,你等着。恒生只能这样说。
宜信想了想,只得点点头,嘴里吐出一句话让恒生如五雷轰顶:别告诉妈,千万别告诉她。
哪有母亲不能知道女儿的病情的?
恒生在大学寢室里得到的性教育应该算是非常成功的,同窗好友已经有人带女友去坠胎流产。
宜信的话让恒生的血一下子就涌去了天际,他全然明白了。
宜信,流产。老男人。这几个词充斥了恒生的脑子,把脑子填得满满的,他再也想不起任何其余的事情。
他感到自己象是被抽空了。宜信,宜信永远离得他远远的,她的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也只是在有难时分扯开喉咙叫:恒生恒生,帮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恒生想拂袖而去,当然,会在出门的时候帮宜信打医院的电话,让她自己收拾自己的爱情后果吧,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凭啥?他为什么就成了帮她打扫战场的后勤?
到底是读过一年大学了,恒生在这个时候显出了非凡的冷静,他清清喉咙,对宜信说:你放心,小病一桩,何须兴师动众?
他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扶着宜信上车,宜信的裤子已经污了一小块的血痕,他甚至很细心的帮她垫了一张报纸。
恒生被医生迎头痛骂了一顿:“做人流到小诊所去?不想活命了啊?以后还想不想生孩子?出了事才知道来我们医院!”她把恒生当成了男主角。
连护士也对恒生哼哧鼻子:做男人要负责,别光顾着自己。
恒生默默地承受了这些不该受的。
在很久以后,宜信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久久地站在窗前,看着枝头的瑟瑟,说不出一个字。
只有亲人,爱人,友人,才会为你承受那些不该承受的。
那天下午,象是一年那么长。恒生在那个下午里长大,一个陪女人去人流的男孩子就这么逼上梁山长大了,他懂得女性的痛楚,他开始尊重女性。
傍晚时分,恒生才敢带着不再嚷着疼的宜信回家。
他已经没有时间做饭,赶着买了盒饭给姨妈送去,并替宜信支吾。
然后,他步入一间饭店,打包了鸡汤给宜信补身子。
宜信就着他的手喝下鸡汤,苍白着脸色道:恒生,如果没有你,不知会如何。
恒生想了一想,先在脸上堆起一个微笑,然后才答:“没有我也是一样的。有我也是一样的。你都会好起来。”
宜信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顾全到她的所有体面,他确实是很懂得替她着想,从医院到如今,他没开口问过半个问题,除了:你还疼吗?医生说的你都记下了吗?他绝口不问其它问题。
懂得不提问才是真正的长大。
可是恒生总觉得他如今跟宜信讲话需要先想一想,不似以前,话到嘴边就溜出来,毫无顾忌。
恒生提了一桶热水给宜信擦身子,然后他再倒热水给她泡脚。
恒生不见得一直如此体贴,他是独子,自小是油瓶倒了轮不到他扶的,家里有父母,店里有伙计,这种伺候人的活他是第一次做,可是做得纯熟自然,由此可见,成年男人以:“我以前从来不用干这些活”来逃避家务的借口根本无法成立,他不愿意下厨房是因为你不是张曼玉,恒生愿意买汤倒水是因为她是宜信。
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洗了,晾晒了,恒生叮嘱宜信记得服药,这才转头离开。
要等到了门外几十米远的地方,恒生才发现,他脚上还穿着姨妈家里的拖鞋。
这个发现让恒生悲哀了很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疼,他只得对自己说:董恒生,别难过。
是,他一直不动声色,他一直毫无怨言,可是不代表着他不受伤,不痛苦。
恒生穿着姨妈家的拖鞋回了家,他对父母的解释是:鞋子烂了,明天要拿去补,穿拖鞋舒服。
顺理成章找父亲要了几百元钱买新鞋。
那几百元钱第二天交到超市里换了几盒白兰氏鸡精。
鸡精对小产的女人有滋补作用,这是寢室里的男同学经验之谈。不用熬,不用炖,只要把易拉盖一打开,一百毫升的棕色液体喝下去,效果相当于一锅鸡汤。
售货员可能少见这种一买几盒的年轻男孩,问:是送老师的吧?
恒生犹豫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鸡精递到宜信手里的时候,恒生好意地提醒:收好了,别让姨妈看到。
宜信看着几盒精美印刷的鸡精,她忐忑不安地问:很贵吧?
恒生眼都不眨地撒谎:从家里拿的,人家送的,多得喝不了。
那个暑假,甚至到了开学的时候,恒生家里多得喝不了的鸡精就没断过住过宜信手里塞。
宜信刚开始的时候怕恒生会问长问短,或是讽刺她三两句,可是没有,半个字也没有,恒生甚至没有提一个关于那老男人的字,他只是做事,比如替她做饭,替她送饭给姨妈,替她浇花,替她洗碗,她真正地坐了一回月子。
恒生比宜信开学要早几天,临走,他第一次弹吉他给宜信听,最拿手的曲子:爱的罗曼史。
宜信静静地听,然后诚恳地指出节奏不太合适,不够行云流水。
恒生啪啪地扭了两下手指的关节,他心里明白,那个会得拿苹果掷他的宜信已经不在了,现在她尊重他,爱护他,感谢他,可是,她再也不会跟他嬉戏。
她对他更加爱护,可是不再无间。
谁会跟一个陪自己去医院人流的男生儿嬉?很多年以后恒生才明白:有人陪你嬉戏是多么难得的事。
恒生觉得无趣,说:不错了,这手吉他足够泡女生了。
宜信听到这话题来了精神,她问道:是哪位女生这么不幸天天受你的半吊子琴声惩罚?
恒生听到宜信久违的讽刺和幽默,他杜撰了一通与某系花如何共度花前月下的。
宜信完全相信了他,托着下巴,睫毛一闪一闪的,从侧面看,她象极了陈逸飞笔下的某位清代少女,光是神情就带着一股幽怨的香。
恒生不敢再看下去,他站起来说那我走了,春节再见吧。
宜信站起来,说你等等,转身,她拿出一幅画,说恒生谢谢你照顾我,这画你送给女友吧,希望她喜欢。
恒生一愣,顾不得礼貌,打开一看,是幅工笔仕女图,画带飘飘,颇有吴道子之风。难得的是宜信的手工技巧极细,且不染当代之画风,换句话说,这画挂在任何一家画廊里都会卖出去。
它合适挂在任何女孩子的房间里,添色添香。
恒生推辞,宜信笑笑,说:难不成是嫌我画虎似犬了?
宜信说:这画本来是打算当暑假作业交上去的,还有四天才开学,我来得及交一幅行货。言下之意,这画是精品不算行货。
恒生卷了画,说那我替她谢谢你了。然后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要说的话,想说的话又实在是说不出口,恒生告辞了。
宜信站在阳台,看着恒生走出弄堂,他走路的样子有点心不在焉,甚至有点外八字,可是看着他走路的样子,宜信发了很久呆。
这么细心体贴的一个男人,摊到了她身边当弟弟。如果不是他,她吃的苦要翻倍。
恒生的火车刚开走不到两小时,宜信在家中接到一个信封,是一张宜信归校时的火车卧铺票,钱已经付清。
他担心她病后不能受颠簸之苦。
宜信把票翻过来倒过去的看,她想,如果,如果万一以后恒生需要,她愿意为他捐骨髓捐肾。
也只能如此了。姐弟情深,也只能如此了。
这一去,恒生真的开始了找女朋友。
大学里恒生不算出色,不大说话,中规中矩,样子长得秀气,可是女生如今喜欢有点坏的男生。恒生惨遭淘汰。
不过真要找,还是会找得到的。恒生找了一个文静的女生,长发,细长的眼,细长的眉,薄薄的唇,象一个瓷妹妹。
他跟她当真花前月下,照了相片给宜信寄过去。
宜信画了幅画在信笺上,花好月圆人团聚的题材,算是祝贺。
只是女友看到宜信的照片后,毫无机心地笑:我跟你表姐长得象两姐妹。
恒生心里加了一句:除了眼神。
女友型似她,而神难似。
恒生也没在信里问宜信是不是还在跟那个四川老男人,他已经打算从此不过问这种事。
他开始了换女友。一心一意的跟女孩子相处,了解,不过大概十个月就换届。
因为人选不稳定,宜信送的画一直放在他家里好好的收着,没机会送出去。
就这样相安无事,暑假也好寒假也好,宜信再无事发生,那个四川老男人再也没出现,姨妈私下里对恒生说:怕哪天钻出个宁夏的男人来,她整天提心吊胆的。
恒生笑,对姨妈说:真要有,火星来的也会有。
姨妈恨恨地说:女生向外。
恒生为宜信不平,说:不见得,哪天我娶了媳妇也就忘了你们了,都一样的,我们都是没心肺的。
他嘻嘻地笑,姨妈嗔怒:早知这么辛苦……
恒生接上去:那又如何?把我们丢到路边由人抱走?你舍得?
姨妈转身,索性不理他。两人越来越象两母子,有商有量的。
就这样,恒生甚至带了女友回来过暑假,宜信觉得不对头,偷偷拉他到一边问:怎么跟相片长得不一样的?恒生赶紧地说:拜托,别提旧事了,这个才是现任。
宜信做晕厥状,然后摇头说:得,一天没拜堂我就一天不给见面礼,否则不知要算计了我多少好东西才轮到真命公主出现。
恒生笑,说:你说的跟我妈昨天说的一字不差。
宜生摆头,表示不可理喻,然后转身去实习了。
宜生最后那个学期,姨妈预料的事还是出现了。
实习期间认识了一个广西的男生,毕业证还没领,她就带着他回来,对姨妈说:我们想结婚了。
姨妈哭过闹过,奈何宜信去心已决,恒生暑假回家,她已经收拾了行李,不日就奔向广西。
姨妈一句话让恒生哭笑不得:宜信怎么老喜欢又穷又偏的地方啊?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什么债要还?
恒生自嘲的笑:看来有时候拜金也是个优点,起码人在繁华地带,家人少担心。
宜信就这样告别母亲,去了遥远的广西,在一个边境的地方当了民办教师,从美术教到体育,从语文教到生理。
她的信很少,只是偶尔给家里寄点钱,也不多,想来她收入也是拮据的。姨妈恼恨她远嫁,也不大搭理,有钱照收,无钱也不过问。
一个美女就这样消失了,一个才女就这样消失了。她嫁了人,照片上新房很简陋,宜信跟夫婿回来的时候,恒生还在学校,临近毕业的他远在外地实习,他听到母亲说,宜信嫁的那个男人,长得老相,看上去有三十好几。
恒生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那不是他的宜信,他的宜信应该穿着素雅的套装在办公室里跟人讨论版面的设计,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指点:喏,这里应该有投影,这字体应该加深,用三号半的字。
恒生放假回来,看到宜信一室的书,画夹,蒙了尘,落了灰,恒生脱口道:她不要你们了。
说毕,恒生告别,回家,墙上的吉他已经很久没弹了,手指也僵硬。
半夜,恒生醒来,惆怅地想,宜信这两个字,应该放进历史博物馆了。她将淡出他的生活,他应该把精力放在名叫怡文、倩敏等等的女同学身上,与她们约会,看电影,风前拥抱,月下接吻,然后或是结婚,或是工作后另找女友结婚。
总之,宜信这两个字,总与家常菜、碎花窗帘、棉布拖鞋、手织毛衣等等一切温暖而又渐渐落后过时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合适一年想上一两次,但不能再时时出现了。
恒生长长地叹气,表姐,你就好好为人师表吧。
他合上眼,睡着了。
第二年,恒生考取了研究生。宜信给他寄了一百元钱,算是礼物。
恒生接过姨妈递过来的钞票,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听说宜信的薪水只得数百元,连电话都舍不得装,打电话只能打到学校里去,可是那是校长办公室,每次听电话都让她如坐针毡,所以家里也极少与她通音讯。
他想写信道谢,可是终是事情多,母亲光是摆宴就摆了十来桌,他累得慌,也就搁下了。
人就是这样,与某些东西越来越远离了,直至以为已经忘记,或是真的忘记。
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恒生扶姨妈去看病,他坐在门外的椅子上,跟护士眉目传情。恒生现在已经修得正道,懂得如何跟女孩子开场白,如何在绅士风度外偶尔坏一把。
那护士正在给恒生留下电话号码,医生的一句话轻飘飘地钻入了恒生的耳朵:象你这种没生过孩子的老年妇女……..
护士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恒生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膝上的雨伞杂物等掉了一地,他的膝盖在发抖。
宜信两个字,随着那句话象是自古墓里走出来,借尸还魂般在恒生面前飘荡。
她的容貌犹如水墨花卉,她喜欢吃盐水煮花生,擅工笔,好丝竹,左耳下有一小颗痣,她的右手小指有一道伤痕,她会在瞌着的他身上盖一件衣服,她教他代数,一道题教到第四次仍不动怒,她在考试前的他的手心里画吉祥符,她叫他帮遮掩偷偷去看电影。
所有有关宜信的一切如放闸的水奔涌而来,并不因久末见面而淡忘。
想起初初相见时,放学,回家,客厅里放着一堆行李,一个身影苗条的少女低垂着双手,在看窗台上的花草,见他冲进来,抬眼望他,那眼睛碧清澄澈,他一下子窘在那里。她对他笑,说:恒生?因带着乡音,他听不分明,不知如何做答。她更微笑,他便转身上了楼,几乎一脚踏空了楼梯,更窘。
历历在目,宛若昨天。
恒生跑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才慢慢地走出来。
原来,宜信没有远离,从来没有忘记,所以他永远也不用想起。
她如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象是家。他愿意回来看到她,她会抓起手边的东西掷向他,甚至趁他熟睡在脸上涂鸦。她带给他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快乐,无人可替,那些怡文倩敏名字的女生根本做不到这些。
恒生偷偷地看了姨妈的病历,上面白纸黑字地由姨妈亲手所书:生育史:无。
宜信长得根本不象姨妈,也不象照片上的父亲。
有些事,不用辗转反侧也知道该如何做,恒生平静地跟他生平第五任女友分手。
女友耸耸肩,他们已经同居了一年多,女友说:恒生,你根本没爱过我,从来没因我心跳过,也没因我哭过,思念过。
恒生低头,道歉。
女友是个在大城市长大的女子,低头哭泣了一会,说:这样也好,省得大家不开心。
就这样收拾了感情,恒生交论文,答辨,归家。
他在恩师推荐下顺利得到了某大公司的聘请,薪酬待遇极好。只是需要外派海外一年。
他接受了。
在上任前的那几天,他从姨妈那里拿到了宜信的地址,连换洗衣物都没有带,在南宁下了飞机,他坐上了长途的客车。
他想见宜信,然后,要结实地拥抱她一次,闻一次她头上的清香,这将是他生命里第一次不再感到亵渎的拥抱。
那将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恒生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荼蘼,他独爱荼蘼,古语云:开到荼蘼花事了,其他女子只不过是百花丛中的其他,纵有姿色,他也无法入眼无法入心。
夜渐渐降了,恒生合上了眼,他会拥抱到她的。(完)
(后附:荼蘼是花季最后盛放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只是那伤痕 却永不痊愈了 一一成为胎记 在往生的路上 如莲花开落 使你可以辨认,所以荼靡华在很多佛教著作中都有提及,有学者认为荼靡就是彼岸花,彼岸花就是在梵文中叫做曼珠沙华(Red Spider Lily),有红色、白色居多,而荼靡花的真实图片,其实是没有的,通常认为荼靡是白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