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的回忆
秀,我的高中同学。比我小一两岁吧。
学生时代,她是一个丰满无比的丫头,胖脸蛋永远红扑扑的,笑的时候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1988年,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广州工作,她在广州的华南农业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那天上午,我去华南农业大学看她。在即将踏进她们校园的时候,我站住了,突然想起,我们之间只不过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通过一次信。而我,居然就这样巴巴地跑来,见到她,我能说什么?如果她说不认识我,我该怎么办?我想打退堂鼓了。可是,我大老远为她而来,怎么能徒劳而返呢!
到了秀的宿舍门口,伫立片刻,我举起手指叩响了她的房门。秀像燕雀似的从屋子里飞出来,她还没顾得换鞋,脚下一双粉红色的拖鞋像两片粉红的花瓣。她的脸蛋红得像玫瑰,脸上的两片苹果比中学时代红了许多倍,一看到我,她大声地尖叫:“九满!是你?真的是你?我听到你的声音,我想不可能。你怎么来的?你怎么找到我的?”她仿佛早已想好了迎接我的言辞,而且早已守候在门后,我的心里顿生一股莫名的感动。在一同往屋里走的时候,她的肩挨上了我的。我们都没说什么,可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是欣喜到万分。
走进她的宿舍,我看见窗台上那株盛放着的杜鹃,以及窗外的玉兰树刚拔出的花蕾。她的同学都没在宿舍。静谧在此刻包围着我们。我的眼前一次次出现秀浅浅的笑,她目光柔柔地看着我。说不清什么原因,我喜欢这种浅浅的笑,有点清纯,有点青涩,好像又不是。我看着那双拖鞋,她往后收了收脚,连耳根儿都有点红了,可仍然笑着。我想问她的功课,没问;我想问她是否习惯了广东的饮食,没问;心里的话题多着呢,只是口被一种什么力量给封住了,我知道她也是如此,因为我看见她白嫩的脖儿微微地动,似乎要将一些言语咽下去。
秀坐得离我很近,我几乎能听见她脸上热力的激射,像雨后的禾苗那样带着声儿生长。这是我第一次同她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她藏在薄薄的衬衣内的乳房极富弹性地在我面前晃动,且近在咫尺。此刻,我却毫无邪念,就连少男下意识的血脉喷张都没有发生。但她那淡淡的体香却像冒烟的烙铁,在我的感官中留下了真切、不可磨灭的记号。
秀起身给我加了一点水后,在临窗的一个小红凳上坐下,杜鹃花映在她的脸上,她脸上的花影都被欢悦给浸渍得粉红了。她的两手交换着轻轻地摸小凳的沿,显着激动,那可是欢喜的激动。我微笑着坐在她身边。随后,我们谈到了广州的天气,谈到了我们自己,也谈到了我们那些走散多年的同学……她的声音有时清楚,让我享受在她的深情厚意里;有时她忽然柔情似水,变成轻言细语,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但我清楚地看见惊喜像雨后的阳光般照耀着她的脸。在她的谈吐之间,我欣赏着她活泼红润的面颊,她那双乌黑的眸子简直把我的整个灵魂都吸引住了,让我沉醉在她言辞的精辟的底蕴之中。整个上午,我很少说话,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觉和品味心有灵犀。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群鸟儿划过窗口,发出鸣叫声;突如其来的风,使劲地吹着,窗户被风吹得喀嚓喀嚓作响,她起身关紧窗户。然后,她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极不愿意而又不得不说地说:“要下雨了。”我只看见,不是听见,四个什么字从她口中蹦出来?可是在心的深处又猜对了那四个字的含意,因为我也有点那样的关切。我的心不愿动,我的脑知道非走不可了,于是,我说:“我走了。”我的眼盯住她。她要低头,还没低下去,便又幸福地抬起来,柔美地迎着我的眼。心似乎已碰着心。
此刻,一阵悠扬绵长的二胡声从窗外飘来,二胡声时断时续,时远时近,断时余音绕梁,续时清纯入耳,远时如在月宫,近时似在身旁。这突如其来的二胡声迅速灌满了她的宿舍,这可是最催情的《梁祝》,它搅得我的心里一阵酸楚。这拉胡人奏出这悲戚忧伤的曲子,是心里苦?还是离别愁了?
我走,极慢的,秀撑着伞送我到她们校外的那个公交车站。我上了车。她站在雨伞下。雨伞是粉红色布料的,光可以透过,从天空突然闪过的光照亮了她面部粉红粉红的皮肤。她在伞下微笑。汽车刚启动,一声惊雷炸响,我回了回头,我们对了目光。她转过头去。我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柔情和怅惘,冥冥之中有那么一种暗示:这个秋风沉醉的上午终将会给我留下粉红色的回忆。
一晃一年过去了,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秀。她在我心中,还是二十三岁时的样子:胖脸,白嫩的脖儿,憨态可掬的笑容,粉红粉红的苹果,这些,都成了让我心动的记忆,陪着我度过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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