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地到了老年
前几天,侄女小玲从花都过来广州为我庆贺五十岁的生日,带着她的女儿到我家里。一见到我,小玲便对她的孩子哄着笑着说,叫外公!哈哈哈……我已经是“外公”级别了呢!
唉!那个背着小书包,里面还偷藏着几个番薯蹦着跳着去上学的少年,已经年届五十;那个爱偷着溜下湖去采莲的顽童,已经成为一个脸上挂着固定笑容模式的老男人;那个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满崽,已经做了“外公”。
五十年,一段缓慢而悠长的日子,漫步其中,总觉得“老”遥遥无期。虽然不同的舞台,不同的面孔,在那花木掩映的时节,朝夕相处的亲人、同事、朋友次第盖上了老年的印戳。我却始终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神色安然、心如止水,偶尔也会有所触动,会想一下很遥远的将来,自己老去的场景,但“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我,总觉得那种流动在他们身上的悲怆,对我而言虚幻而飘渺。
我的日子,依旧是神定气闲,缓缓而行。汩汩流动的时光里,倒映着我如诗如歌的人生,幻如童话的岁月,所有美好的东西交错绽放,争相斗妍。高贵而昂扬的理想,纯然而洁净的爱恋,质朴而厚重的友谊,轻松而愉快的工作,遥远而轻盈的期待……一切的一切,色彩明丽,艳如桃李。在梦幻般的年华里,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次第舒展的激动,微笑着、行走着、嬉闹着……大把大把地挥霍属于我自己的光阴,如痴如醉,不知今夕是何年。
时光流转。像被河水推拥的船,我自己也不知不觉五十岁了,正式进入“老年人”的行列。同样的经历,同样的背景,同样的故事情节,只是晃动其中的角色悄然演变,我不再是对戏剧缺乏真实触感的观众,而是成了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的主角。
不知是哪一天,也不知是哪一年。我渐渐的能听进妻子的唠叨了,愿意陪她散步了,也知道拉她去买这买那了。发了奖金不再直奔银行柜台,而是给她买一盒她喜欢的化妆品。我会带女儿奔到海边看一回大海,冲到商场去买一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在她最想圆某个梦而我又有能力的时候帮她圆了。
我不再想通过变换外形修改自己了,我接纳了自己不就等于让世界接纳了我吗?越来越多的同事已经开着自己的汽车上下班了,我却干脆连交通车也不坐,改成骑行上下班。我也能和自己的工作和平相处了,不像以前那样勤奋地向领导的位子攀爬。因为我明白无论什么工作,都像一块布,各有其精致明艳的正面,也有粗糙暗淡的背面。到了老年,生命已经流过青壮年湍急的峡谷,来到相对开阔之地,变得从容清澈起来。花儿谢了不必唏嘘,还有果实呢。
站在这儿,回头望去,来路一览无余,鸟飞蝉噤、红枯绿瘦,连壮年都已溜得不见踪影;向前看去,鹤发鸡皮、枯萎蹒跚正在逼近,去路上能搅出的动静也大致无出其右了。
翻看从前的照片,幅边已经泛黄,在闸坡十里银滩戏水的两个人,笑容熟悉而陌生。那时候,我还在开阳项目工作,利用国庆假期携妻带女到阳江闸坡旅游。我坐在沙滩上,侧身看她,她看过来的眼光真挚而美好,笑容亦是灿烂的。二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于今的“闸坡”已被“海陵岛”替代,而我,已在号称“东方夏威夷”的海陵岛混沌数年。
前些日子,小张眉飞色舞地对我说:“九满,昨天我们去海陵湾拾海螺摸蛤蜊了,拾了摸了还不算,拿回食堂洗净烤来吃,买了啤酒,喝着闹着不醉不收兵。”多年轻的人,多年轻的事,“去吗?九满,我们今天还去。”小张怂恿我。也许是害怕,也许是不害怕,也许是担忧,也许是不担忧。苦笑,摇头,我哪里敢去,我已经老了!若是随他们出发,遇到涨潮怎么办,巨浪涌过来,我哪里还跑得动!
在同学相聚的酒宴上,总有人放纵一饮、烂醉而归,摇曳的灯光下,我看到一张张红扑扑的脸谱,潸然滑落的老泪。在这悲情而热烈的场景里,再疏远的灵魂也会靠近,彼此长久地拥抱,相互能感受对方身体的热度。长久的唏嘘、哀婉的哽咽,不绝于耳,美好的祝愿在婉约的目光中自然流转。从每一双微肿的眼睛里,我能读出几十年的光阴蓄积在彼此心里的深情。每一场离别,都会给我留下一段饥饿般的虚空,一种持久的深入骨髓的疼痛。
一切来得那么悄然,一切来得那么无情,让我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吞噬着自己,让我感悟生命的宝贵,让我渐渐地淡泊名利,变得淡定,变得知足常乐;让我越来越善待生命中的每一个黎明与黄昏,越来越有足够地勇气面对渐渐来临的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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