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君养猫数只。对于偷嘴猫，曾先后笞之、逐之，以诫其类。不料平日颇为得宠的猫之总管——白猫，竟也做出窃大鱼而大啖的大案来。P君怒，决定从重处白猫以极刑。

某日。白猫将赴死。忽挣脱羁绊，跃至主人前：“死前有多余的话，可一吐之而快乎？”P君愕然，旋即颔首曰：“汝欲何言？”

白猫滔滔然说出一番话来。

——你说我在逮鼠数量上犯有“吹嘘罪”。这能怪罪我吗？过去，我逮鼠是为了有肉吃，现在承蒙主人爱护，时时开荤，也就不用逮鼠，也就懒得逮鼠，时间一长，我也实在忘记了逮鼠的能耐。说实话，就是你害了我。我承认我虚报成绩，创造了平均每天逮99只老鼠的吉尼斯记录，可你高高在上，不作一点儿调查。你只要看一眼就会发现我的弄虚作假，可你听了我的汇报的“猫绩”就喜笑颜开，就不断提携我，一直坐上了“猫总管”的宝座。其实，你自己不也同样是头脑出数字吗？你不也靠虚报数字就步步高升吗？我耳濡目染，向你学了一点雕虫小技而已。

——你指责我是小人。只顺着主人说话，只拣好听的话说。不错，是这样的。可我能说出让你逆耳的话吗？就是发出一点不同的声音，你就轻则立马把脸拉得长长的，不高兴起来；重则板起面孔训斥，用到把我等赶出你的家门。前两天，有一只乌鸦在你房顶上飞了几圈，看到你家里里外外严重污染，乌烟瘴气，就在你家屋顶上发出几声哀叹。你就下令让咱猫儿设计把乌鸦捉住，让你亲手结果了它的性命。对你，谁敢说三道四呢？今天，我说实话，你放的屁也是臭不可闻，可我们过去硬是做出一副享受的样子，大声地赞美你的屁是香的，有“丝竹之音”“麝兰之味”。你就爱听屁话嘛。

——有道是哪有猫眼儿不惹腥。你明知我嗜鱼成性，却偏偏在我身边置放许多美味的鱼儿，又不收藏、不加锁。虽然“不准”、“严禁”之声不绝于耳，可从来是雷声大雨点小，更没有切实可行的约束机制和防盗措施。偶有受笞之、逐之者，不过是偷嘴猫儿中的十之一二耳，焉能收“杀猫镇猫”之功效？我之将死，当死，汝不当自省乎？

——当然，你也曾指派花猫监督我。我乃猫之总管，它能监督我？它敢监督我？花猫的鉴定、薪金以及它们官阶之升降，乃我一锤定音。本猫“哼”一声，它们就吓得直打哆嗦。下级监督上级，或是平缓的监督，能不是形同虚设吗？难道你的智慧是如此低下，连这最起码的常识也不懂吗？你是装糊涂！再说，这花猫一样花心，一样见鱼眼开，自然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荣俱荣嘛。

——你问我贪鱼怕不怕，当然也怕自己馋猫嘴脸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可我发现你也怕我被暴露，怕连带暴露你的无能，怕连带影响你装璜得十分光彩的门庭。这次我撞到枪口上，算我这辈子倒霉。在我走上黄泉路的时候，你不该反省自己失职、渎职，不该清洗自己的灵魂吗？

——是的，我偷鱼已非一日，早有非议，更有举报的，可你不当回事。相反，历年来我倒是有许多“先进”、“劳模”之类的奖状。你平日也大谈正直清廉的道理，也搞过“审计”，可那是热热闹闹锣鼓响，认认真真走过场。我每年的考评结论就是“拥护主人，听主人话，紧跟不舍，忠于职守，作风正派，为猫清廉”。想来,同你们人类也差不多。我的猫胆自然就会愈来愈大，胃口愈来愈高，你难道真就一点看不出我的问题？否！你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说你是怂恿我的犯罪，当不为过！

——我承认是盗窃贪嘴犯，可那偷来的鱼也不是全填进我的肚皮。对你，我也没少献鱼。就是你家那些升天的“鸡”呀、“犬”呀，哪个没享用过我偷来的鱼？要不然，它们个个能长得肥头胖脑，满肚油水？你应该心知肚明。你若真想治猫之贪，你敢把我交待的献鱼明细帐公之于众吗？你敢收拾所有那些献鱼、受鱼者吗？不敢！现在，你倒好，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倒成了反腐英雄。你咋就不脸红？

——倘若因为我的这番话，你就幡然悔悟，还算有救。否则，你的下场绝不比我等好到哪里去！

猫之将死，也会咬人一口，不过其言也真。P君听得一愣一愣的，心生惶恐，一时无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