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给只有半生缘的父亲
题记:我与你只有这不足半生的缘分。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如果真的是,要用多少次的回眸才换来这不足半生的缘分。如果有来生,我愿再做你的女儿……
风衣
中年时的你喜欢穿风衣,你有两件灰色且尺码相同的风衣。上高中的时候,我寄宿,每个星期回家一次。学校要上早自习,你用你的爱车——五羊本田送我。迎着清晨的微风,风衣时时触摸到我的裤脚,我常把手放到你的肩上,透过摩托车前的闪光镜,我会看到你依然很俊的脸上惯有的坚毅的表情。
耳光
你脾气很暴躁,可从不打我。唯一的一次是在上初中的时候,那时侯我已是高度近视,但又特迷恋电视。一次我趁你不注意偷偷溜上楼去看电视,距离大概不超过0.5米……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上了楼,只知道当我看得尽兴的时候你打过来一耳光,鼻血当时就流了出来。那天我发誓从不再理你。
以后每天放学后一起吃饭,饭桌上的气氛都沉闷得要命,我每次只是一味地吃饭,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样的情形大概持续了两个星期。直到有一天晚上,饭吃了一半的时候,你突然把筷子用力地往桌上一扔,然后对我说:“你也不能这个样子啊,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你的眼睛正如担心你的前途。然后你呜咽地哭了起来,像个孩子。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流泪。
1998年的夏天
在没出事之前,你跑运输,开那种东风的大货车,短途长途都跑。遇上长途的话,会几天几天的不回家。
1998年的夏天,你出了车祸,那年你36岁。
那次你半个月没回家。听妈妈讲,在四川山区的一个大陡坡上,车翻了,还撞伤了一个女人。
依然清晰地记得,你回家的那天,是在一个炎炎的午后,知了在枝头不厌其烦地叫个不停。你穿一件背心,西装短裤,皮肤晒得黝黑黝黑,手臂和腿涂满了蓝色的药水,怀里抱着一个西瓜,你走到我的跟前,抚摸着我的头说:“爸爸没事的。”然后你转身对妈妈说:“仅剩5快钱,只能买个西瓜了。你不用担心,36岁不死必有后福。”你坦然地笑着,我看到妈妈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花。
后来的一些天,你变得很忙。妈妈说,和你合伙跑运输的朋友背叛了你,要你对事故负全部责任,你不得不请代理律师打官司。
官司打赢了。
有几天,都看到你在客厅里抽烟,烟雾中依稀觉得你苍老了许多,可任凭岁月的冲刷,你脸上惯有的那种坚毅的表情从不曾改过。
你改了行,在亲友的支持下,办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原料加工厂。
你又忙了起来。每次醒来,都会看到你匆匆离去的背影。
凭着你坚定不服输的性格,不出两年,工厂办得有声有色。
我骨子里流有一半你的血
高三那年,我情绪波动很大,晚上整夜整夜的失眠,成绩自然下滑得很快,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是在爱自闭中度过。
意外的一天晚上,竟然也有半眠的睡意,隐隐约约想起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喜欢用你厚厚的胡茬亲我胖嘟嘟的脸,还有家中衣柜里的那两件你差不多穿了三年的风衣,还有你出事后回家那天炎热的午后你抱着一个西瓜说36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猛然见有了一种警醒,是的,我是你的女儿,我要像你一样如跑马般勇往直前。
我重新收拾心情,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在酸涩的日子里努力去寻找一种叫甘甜的东西。在高三最后一次质检中,我从原来的三十五名一跃进了前三名。
这样的结果让老师同学们跌破眼镜。他们从此认为我一个有着天才般头脑聪慧灵性的女孩。我沾沾自喜。殊不知,我骨子里流有一半你的血,有着和你几近相同的性格。
长沙九月的天空
考上大学了。来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却有一种不想读书的冲动。
我承认我是个太恋家的人。
你执意要来送我,虽然你实在很忙。
下午的时候到了长沙,一个我不曾熟悉但今生定会熟悉的城市。我们穿梭在人海茫茫的火车站。你几乎提了所有的东西。我紧跟在你的后面,有些惶恐,生怕会走丢。18岁的人,怎么看怎么做似乎还只是个孩子。长沙九月的天空很清朗,碧蓝碧蓝。
待到了学校,你排很长的队替我报名,找到寝室又执意替我换上新的被单被套,一边说着要我好好照顾自己说可能没什么时间来看我之类的话。那个时候,我想起了上高中的第一天,你也是这样细心地帮我[铺床不让床单有一丝的褶皱。走的时候还不忘从摩托车后坐上拿出一大提青苹果要我带回寝室和室友一切吃。我的眼角已有些湿润,但我不会让你看到我在流泪。
我们匆匆地吃了一顿饭,你说你要赶凌晨的火车回去,明天还要去武汉谈一笔生意。你没让我去火车站送你。九月的夜空有点点星光,我们在学校大门口分别。在灯光的映衬下,风衣的颜色成了黑色,你越发地挺拔。
凌晨4:37的火车
紧张的军训期间,参加了系干事招聘大会和校园之声广播站的招聘,很顺利地进了系团学会,也成了一名真正的校园主播。生活变得忙碌起来,而大学生活似乎让我找到了更容易展现自我的平台,让我如鱼得水。我沉浸在精彩带给我由衷的喜悦之中,时间总是感觉流逝得太快。
2002年11月31号晚快凌晨的时候,接到妈妈打来的急电,断断续续地说你出事了,正当我想象着你仍像上次一样还有万分之几的希望幸存的时候,妈妈哽咽地说要我快回去说你不行了。我努力地用手撑着桌子,不让自己有晕到的可能。后面的话已记不太清,只模糊地知道你去武汉出差,快上高速的时候,小车和一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相撞,当场车毁人亡。
我想起了你说的36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话,难道这真是宿命的伦回?
我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在朋友的陪同下,打车去了火车站,风很大,车站分外冷清。凌晨4:35的时候,我上了火车。这是一趟只有悲伤的旅程。
葬礼
人生里最最遗憾的事还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到家的时候你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妈妈说你一直在等我一直在呼喊我的名字。
这是我第二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死亡这令人窒息的自眼。第一次是在高三下学期,一个在外地读书的朋友因为医疗事故离开了她才刚刚开始的青春。那天,飘着细雨,车开不进去,我们弯着曲曲折折的田间小路来到了她的坟前。没有墓碑,有的是刚烧过留下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那种沉闷得想哭的气息。
第二天,你的遗体送到了殡仪馆,我迎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抱着你的像走在最前面。当“哐啷”一声,遗体被送进去火化的时候,我再一次控制不了自己,失声痛哭起来,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嗤嗤的声响,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工作人员出来的时候,只有一罐骨灰了。下午入土的时候,天猛地下了一阵暴雨,这是你对命运无声的抗议吗?生命原本是这样变化无常脆弱的东西。
回到家,昏睡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回到学校,一切依然,什么东西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缺席而改变。
后记
2003年的清明节我没能回去,可那一夜却彻底的失眠,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你穿风衣挺拔高大的身影在我眼前来回地晃动。
季节不会因为人的心情而改变它宿命的轮回。秋来了,满大街都是穿风衣的男子,常常令我驻留很久。
一切终究是回不去了。我想我终究不会回到以前的那个自己。有些伤痛不是时间可以抚平的,反之,愈久愈深。
心若在,爱就在,天地之间还会有你的存在吗?有的时候,我在想,在天和地之间,是会有一条河流的,名字就叫天人河。也许有一天,你会乘着小船逆流而下,经过我的窗前,像小时侯一样用厚厚的胡茬亲我熟睡的脸庞,用宽大温暖的手抚摩我的耳朵直到天明,然后在我耳旁细语:“孩子,太阳出来了,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