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泪雨滂沱
【一】
我笑了,傻傻地笑着,笑得有些狂妄和夸张,笑得连家里橱柜的玻璃也哐哐作响,笑得双鬓斑白的母亲在一旁不停地抹泪,笑得使原本温和的自己都变成了可怕的魔鬼。
我拼命地砸窗,砸门,砸家倶。我昂着头狂笑着,每狂笑一声就狠砸一样东西。那癫狂的笑声,被飘忽的风一路托起,穿过漆黑幽深的雨夜,在凄迷的夜空与粗大的雨丝盘旋缠绕,尔后碎成千片万片,一直碎在母亲悲伤的心底。
“小东,你不要这样啊,你不要这样啊。你想气死妈妈啊......”
母亲一直在一旁试图制止我疯癫的行为,但年迈的她面对失去理智的我,也只能在一旁无助地放声痛哭。
不知何时,邻居们大爷大妈大叔大婶的,站满了一房间。有的在安慰我痛哭的母亲,有的在捡拾我砸坏的东西,那几个大爷大叔的勇敢地冲上来,抱紧我的身体,抓住我的手臂,几乎不给我动荡的机会和可能。
不多时,一辆汽车的刹车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楼梯走道上又多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精神病医院的车来了。”也不知是哪个老太太先开口嚷起来。
随着这一声预警似地叫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往窗外望去。只见,楼房前的空地上正停着一辆白色的臃肿的面包车,雨水打在车顶,啪哒啪哒地作响。前面的车头灯忽闪忽闪的,时不时地照射出一柱柱迷离的雨线。
“让开,让开。”
那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至。门道狭窄,三四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推开站在门道上的大爷大妈,侧着身挤进房间。
那群白大褂,一晃一晃的向我走来,晃得我心跳加速,晃得我心神不宁。
曾几何时,我的世界也满是白大褂在晃动。有阴沉着脸逼我吃药的,有对着我莫名嘶吼的,还有拿着绳索凶恶地要将我捆绑的。
大爷大叔们,依然使出他们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困着我的自由。那一刻,我努力挣扎着,我想逃,逃得远远的,逃到白大褂找不到我的地方。
“来,用这根绳索把他绑起来,然后架到车上去”其中一个肥头肥脑、满面油光的白大褂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音刚落,其他几个白大褂便冲上来,对着我很熟练地七捆八捆,把我捆个严严实实,象捆个包猪脚馅的大粽子一样,任凭我怎样嘶喊、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害得我的母亲在一旁哭着喊道“你们轻点,轻点,别捆疼他了!”
最终,我还是被那几个白大褂三下五除二地捆绑好后给拎了下去,直接甩进车箱里。在左右两个剽悍的白大褂的挟持下,我无力动荡,无力挣扎。
突然,我好象意识到了什么。我不再狂笑了,我开始焦急,开始不安,开始惶恐。恍惚中,好象听到焦躁的雨中夹杂着母亲的哭声,我慌忙转过头往车窗外望去。
透过模糊的车窗,我看见母亲在邻居大妈的搀扶下失声地痛哭,那泪顺着密密匝匝的雨丝流过母亲的面庞,流过模糊的车窗,流进了我脆弱的心底。
“妈妈,妈妈,救救我,救救我.......”我使出全力扑向窗沿,向着窗外的母亲大声哭喊着。那一瞬,母亲就象漂在河流上的一块浮木,而自己就象一个不幸溺水的人,拼命地,拼命地想靠近她,想抓紧她,想依赖她。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车子开始启动,加档,然后顶着风雨呼啸而去。只留下我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无情的雨中飘散开去......
【二】
五年前的冬季,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我提着行李刚从火车站出来,因为想给新婚的妻子谢娜一个惊喜,所以事先连声招呼也没打,便径直坐上的士往家奔去。
这次出差去外地,是因为公司临时有一项业务,必须我这个业务经理亲自跑一趟。所以,才不得不暂时告别新婚才半个月的妻子,只身北上。
幸运的是,这次的业务洽谈,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得多。原本预订七天的行程,结果只耗费了短短的四天时间。
我并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谢娜,给她打电话时,我反而说可能比预订的日期还要晚几天才回去。谢娜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那就好好把事情办好再回来吧。
我以为,这是娇妻的一份矜持和体谅。
临上车前,我还特意耐心地逛了一圈大街,买了价值不菲的两套女装和一套名牌化妆品,我要我的妻子成为天底下最美丽最幸福的女人。
列车正缓缓地开往回家的方向,一路的美景我无睱观赏。因为,我的心早已飞到了谢娜的身旁。
记得,我和谢娜是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相识的。起初,对她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也是跑业务的,每次在一起聚会时,她的酒量总是大得惊人,一杯紧接着一杯的,连嗜酒的男人都对她敬佩有佳。
有时,我会私底下劝她少喝些酒,这样太伤身。而她总是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然后牵起嘴角,报以我一丝甜美的微笑。
谢娜算不上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只是,飘逸的秀发及娇好的身材由内向外发散着一种气质,一种让男人感到飘飘然却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气质。尽管她的脾气有些急躁,但我想那都是酒精惹得祸吧。
之后,我们慢慢地接触多了,谢娜也喜欢上了外表俊朗、斯文儒雅、性格温和的我。
我们开始从相识到相恋,从想恋到步入婚礼的殿堂。一切都好似那么自然,那么简单。简单便是生活,我常这么想。
也许,我们本就象山间的两条欢跃的小溪,经过一路的细语欢歌,终于在幸福的起点交汇在了一起。
下了的士,再拐上一个坡就可以马上到家了。
此时,正是夜里十一点。寒风夹着雨丝不停地刮着、狠狠地刮着,仿佛对这世界有出不完的怨气。道路两边的大树,被这猛烈的风雨吹打得哗啦啦地响,无奈地摇摆着腰肢,委屈地掉着泪滴。
我紧了紧衣,哪管它风大雨大。此刻,我的心是温暖的,充满着相聚的渴望及相逢的甜蜜和快乐。
冒着滂沱大雨,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家的方向冲去。
到了家门口,淋得象落汤鸡一样的我轻手轻脚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放下行李。顾不上去卫生间擦拭湿漉漉的身子,便蹑手蹑脚地径直朝卧室走去。冲凉前,我要先悄悄地看一眼我几日未见心爱的妻子。
我轻轻地推开虚掩的门,正准备打开卧室的灯时,忽听一阵销魂的呻吟声和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时继时断,时强时弱……
我开灯一看,两个肮脏的男女,就那么脏兮兮地落入我的眼帘,穿入我的血液,刺入我的心脏。刹那间,委屈、痛苦和愤怒充斥了我的全身。我象是一座积蕴了多年却在刹那间喷发的熔岩,有着熔化一切和吞噬万物的力量,滚烫的岩浆,就这么红彤彤地流经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每一根神经。
我握紧拳头,吼叫着、怒喊着,发疯般地冲向那个还睁大着眼睛、满脸惊慌的男人,对着他就是一阵狂风暴雨。
“别打了,别打了。”谢娜裹着被子,蜷缩在一旁哭喊着。
那肮脏的男人没脸顾得上还手,一边抵挡着一边怆惶地拎起衣裤,边穿边向外逃窜。
我追到大门口,看着那个男人在楼梯落慌而逃的糗样,真替他感到可耻。我没有再追,我也无力再追,追到了又怎样,能改变这个可怕的事实吗?
我恨恨地甩上了门,那一刻,我默默地面对着房门站了很久、很久。
屋外,风依然在不停地刮着,雨依然在不停地下着,它们依然固守着对这世界的抱怨和不满。屋内,我的泪顺着面庞就这么扑漱漱地滑落,冰凉凉的感觉直渗心底,仿佛一不小心掉进了千年冰窟。
卧室里,谢娜的哭声幽幽地飘来,在这样一个雨夜,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
也许,我们本就是山间的两条迷途的小溪,经过一路的流淌奔波,终于在幸福的终点作永久的别离。
【三】
爱情是什么?什么是爱情?爱情,一个简单的词汇,却让我时常迷失了自己。
什么是婚姻?婚姻是什么?婚姻,一个枯燥的名词,却让我最终丢失了自己。
曾几何时,踮起脚尖,带着满是羡慕和渴盼的目光,往爱情的殿堂四处张望;曾几何时,挥动锄柄,怀着播种的喜悦和收获的希望,在爱情的玫瑰园里辛勤地耕耘;曾几何时,轻捻月光,踏着轻盈欢快的歌声,将爱情的小屋装点得温馨浪漫。
说什么比翼双飞,道什么海枯石烂;道什么天长地久,说什么此生不渝。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假的,全是虚的,全是骗人的!
我再也不信这世间还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再也不信这世间还有什么美满的婚姻。
或许有,但不属于我。我的爱情,我的婚姻,早已在那个冰冷的雨夜,被雨水和泪水打得魂消魄散,再也寻不回来,寻不回来......
时光游走,星月如梦。
转眼已和谢娜离婚半年有余,人也恍然,神也恍然。
这半年里,我常常魂不守舍,丢三落四的。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日没夜地与烟为伴,徘徊在烟的寂寞里。飘渺的烟雾中,处处都有那个雨夜的影子,纠缠着我,撕扯着我,我窒息得快不行了。
母亲见我如此消沉,不辞辛劳地四处奔波。托这个亲戚,求那个朋友,让他们帮我介绍介绍合适的对象。
我很早就没有了父亲,是善良勤劳的母亲一手将我抚养成人。为了我,她风里来,雨里去。忙过了春夏,又忙过了秋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默默地用她的汗水和关爱,浇灌着我的生活。
所以,在我眼里,母亲是山,顽固而坚强;在我心底,母亲是水,轻柔而绵长。
为了不使母亲伤心,我尽量去按母亲的安排生活。
反正,我的心已不在;反正,我的梦已丢失;反正,我躯壳空空,无魂无魄。我麻木,我无力,我消沉,就这样苟活于世吧。
热心的七大姑八大姨,走马灯似地给我介绍了一个又一个的对象。每一次相亲,母亲总是陪伴在我的身旁。
在充满怪异气氛的相亲座谈会中,我常常不言不语,只是淡淡地显露着木讷的微笑。而母亲则全权充当了我的发言人,一会介绍介绍我的基本情况,一会又询问询问对方的状况。有时候,谈到冷场时,母亲就尴尬地笑笑。本已魂游千里的我,蓦然听到母亲的笑声时,也憨憨地跟着傻笑了两声。
这个年代的女人,大都喜欢嘴里抹着蜜的能说会道的成熟男人。象我这样,相个亲也要母亲时时刻刻陪伴着的大男人,真是令人汗颜啊。况且,又表现得木讷万分,实在不是当今时尚女孩喜爱的那一种小生。
最终,可想而知,躲得躲,逃得逃。
只有心地纯朴的她,却傻傻地站在婚姻的路口等候着我。她,皮肤有些黑,但却透显着健康的味道。一双单凤眼,睡意惺松的,显得几分单纯、几分朦胧。
她是纺织厂的一名女工,她的名字叫陈玲。
【四】
陈玲是个好女孩,这一点,就是连平日挺挑剔的母亲也都这么认同。她温柔体贴,勤快能干,善解人意。
每次工休的时候,她总是买了许多菜过来,亲自下厨做一手好菜,而且手艺很是不错。偶尔上街想给她买几件衣服时,也总是被她推托掉,最后反而还是她掏钱给我和母亲买了几件衣服。阴雨天,母亲犯风湿的时候,她总是极有耐心地帮着母亲做按摩。
这样的女孩,为什么偏偏爱上了这样一个不懂爱的我?
不知,冥冥之中,这是我的幸福,还是她的不幸。
时光,在季节的频繁更替中一晃而过。
我和陈玲已结婚一年多了,并且有了一个两个多月大的可爱的儿子。
按理说,我的日子可以从此在平淡中体味着简单的幸福。但,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内心又罩上了那一层抹不去的阴影,那个冬季,那个雨夜,那个画面.......
我又开始拼命地抽烟,疯狂地酗酒,漫无边际地放纵自己。
可怕的心魔,在心底阴暗的缝隙里,一点点地长大,一点点地膨胀。
又是一个雨夜,天空下着一丝丝冰冷的雨。我从外面刚酗酒回来,也没带伞,就这么任凭雨水在脸上胡乱地拍,任凭散乱的心绪在寒雨中纠缠。只是,冷漠的雨,怎么浇也浇不灭我心头的那一份狂躁。
湿淋淋地回到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是什么驱使我象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径直往卧室走去。
拉开灯,陈玲和儿子正在被窝里甜蜜地安睡。
此刻,可怕的心魔已完全控制了我的身体。我的双眼,看到的是前妻谢娜和那个男人在床上鬼混的画面。我的耳边,回荡着那不堪入耳的呻吟声和喘息声。
倾刻间,我内心的熔岩又再一次喷发,岩浆四溢,无边无际地漫流开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捏起拳头,着了摩似地冲上去,掀开被子,照着瘦弱的妻子就是一顿残暴的拳打脚踢。
顿时,儿子哭了,陈玲哭了,窗外的雨也哭了。
陈玲是知道我的那一段不堪的往事的。在我面前,她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开从前的话题,生怕一不小心便触痛我容易受伤的心。
然而,陈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尽然走火入魔到了这种地步,我尽然会把她当作谢娜爆打了一顿,我尽然晕晕然地找不回了自己。
第二天,清醒之后,望着陈玲满身的伤痕,我恨恨地抽着自己的耳光,痛苦万分。
陈玲则坐在一旁,默黙流淌着委屈的泪花,一句话也不说。那一刻,我听见了她的心一点点碎裂的声音。原本简单幸福的日子,硬是被我给恶恨恨地撕开了一条不易弥补的裂缝。
我以为我会改,我以为我会学着忘记,我以为我会把可怕的心魔驱赶出心灵的大门。我试着尽量不去触及烟,不去触及酒,试着在心里抹去那个黑暗的阴影。
然而,我怎么努力,怎么努力,也做不到。
我的耳边还是那呼呼的风声,那潇潇的雨声,那不堪入耳的呻吟声和喘息声。我的心里还是抹煞不了那幅画面,那幅不堪入目的刺痛一生的肮脏的画面。
我的心,在无止尽地狂奔,狂奔。我静不下来,静不下来......
【五】
从那以后,我把我的魔爪伸向了善良的妻子陈玲。好几次,我又把她当作谢娜,恨恨地打她,变态地折磨她。一次比一次打得凶,一次比一次折磨得恨。
我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了,我彻底丧失了做人的资格和尊严,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举动。我的骨髓里有魔鬼的血液,我的躯壳里有魔鬼的心跳,我的头脑里有魔鬼的意念。
我疯了,疯了,真的疯了!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面对“命”这个充满神秘而玄妙的字眼,我总是似信非信,信也不信。而如今,我是真的信了!
如果不是命,我不会在爱情的路口迷失了自己;如果不是命,我不会在那个雨夜变得疯狂无力;如果不是命,我不会就这么可耻地沦为面目狰狞的魔鬼。
终于,陈玲下定最后的决心,带着儿子离开了我,离开了这段幸福而又不幸的岁月。
在陈玲收拾衣物离开的那一天,我最后留给了她一个发自真心的微笑,尽管我的眼里泪水涟涟。感谢她给了我一个贤惠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感谢她给了我生命的那一段完整和充实,感谢她曾带给我的生命中最灿烂的那段幸福时光。
陈玲走后的那段日子,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天是灰的,水是浊的,空气是令人窒息的。自然万物,在我眼里都失去了最真的色彩。
魔鬼依然时不时地在我体内肆意地狂舞,我只有任由着它的摆布,哭啊,笑啊,砸啊......
为此,我真的已经无法正常工作。公司给了我一笔辞退金和安抚费后,我就只有闲散在家中,和母亲一起相依为命。
为了好好地照顾我,母亲把我的房子租出去,然后带着我和她一块住。
可怕的是,恶魔窜上心头时,我尽然把该死的拳头挥向了生我养我的母亲。
我,生有何欢;我,不如死去。
为了医好我的病,母亲含着泪,忍痛将我送入邻市的一所精神病院治疗。正常时,打针,吃药,心理疏导;发作时,吃药,打针,暴力镇压。
清醒时,我会很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因为,我不想再看到母亲眼里流淌的泪花,我不愿再让她老人家为我牵肠挂肚。我也想好起来,正常起来,把心底那无形的魔鬼永远驱赶出我的体内。
我是那样渴盼阳光,渴盼那缕缕温暖的光线投射进我阴瑟的心田。让我的心田也能沐浴春风,有花香,有鸟语,有母亲欣慰的面容,有陈玲温柔的目光,有儿子可爱的笑声......
但,一切只是奢望。我的病时好时坏,时而清醒,时而发作。
也许,我是爱神酒醉后不经意酿成的一个悲剧;也许,我是恶魔蓄意播撒的一颗种子;也许,我是命运幸与不幸的夹缝里残留的那一丝游离的气息。
我的世界,注定是泪雨滂沱,寒风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