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生的代笔“思想汇报”
故事发生在经常写“思想汇报”的那个年代,从50年代到70年代初,印象深刻。已经多年不再要写思想汇报了,轻松愉快、心情舒畅。
比如现在的年轻人入团是轻松愉快的事,甚至邀去参加一次团员会就成了团员,不像那些年代,需要左考验右考验的,还要经常向组织汇报思想情况。那个年代有许多的“繁文缛节”。
那些年代街上有个特殊职业。一张小桌蒙块白布,桌上竖一小牌,牌上有“代写书信”四个毛笔字,戴老花眼镜的老先生端坐小桌后,有时候还手持一本书。
“代写书信”的生意非常萧条。从前年代的《书局》里有《尺牍范本》卖,就是写信的一种样本。不知道怎么写信的人常常会买一本《尺牍范本》,依《范本》格式写。不外乎“父母亲大人台鉴”,“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儿叩首”等等。“代写书信”的生意常常是冷冷清清,老人代写书信赚的钱甚至还不够抽烟。
然而从来没有《思想汇报范本》卖,于是那张小桌背后的老人兴起了一种新的服务业,为顾客代写“思想汇报”,包括代写“检察交待”“检讨书”“认罪书”等。
我逛马路时观察过老先生的代写业务。忽生灵感,想“克隆”出一份,猜想一定颇具历史特色。已经是21世纪的改革开放年代,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留下点陈年古董供茶余饭后的笑谈。
“思想汇报”的要求是挖得深、透,怎么才深、透呢?也就是提高到阶级斗争的“纲”革命的“线”上认识。
那些年代,大运动、小运动,有运动、没运动,犯了错误、没有犯错误,都常常要写总结、小结,做鉴定,想进步——就是入党入团,要经常向组织汇报思想,有时候还需要写成文字存入“挡案”里,说目的是为了“提高思想觉悟”,促进思想改造。
要求入团就一定先要正儿八经的写一份“申请书”和一份“自传”(50年代),把家庭交待清楚,爸爸妈妈甚至爷爷奶奶有没有历史问题,要填表,有些什么社会关系,比如叔叔伯伯等等如果有历史问题,漏添了,那是对组织不忠诚,入不了的。如果是剥削阶级家庭的人便一定要深挖资产阶级思想的阶级根源。
那年代参加党团组织不像极端民主国家,呼啦一阵就成了这个党或那个党的成员。更不像文革时期的战斗队、战斗组、战斗兵团,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甚至还能自己一个人成立“战斗组”“战斗队”“战斗兵团”,自己当兵又当头头。
下面是根据听来的印象,包括大学年代里我自己的“材料”和听同学在运动中的检讨,或“生活会”上的发言,拼拼凑凑编写的一份《思想汇报》的“克隆”件:
我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归根结底是剥削阶级思想在我身上留下的阶级烙印。
我一定划清界限,好好的改造思想,坚决站在无产阶级一边,努力学习马列主义,积极参加各种政治学习,热情参加阶级斗争的各项活动。
我有资产阶级的虚荣心,爱打扮,喜欢漂亮、讲究穿着,还常常穿大领口的衣服。同志们的批评得完全正确,是受了西方资产阶级没落腐朽文化的影响。
我还爱穿旗袍,那是资产阶级太太小姐们穿的。工人阶级穿旗袍哪能劳动,农民穿旗袍哪能下田呢。我还爱烫发,明明中国人偏偏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洋人模样,是洋奴哲学在我的思想里作怪。保证今后自己洗头,坚决学习工人阶级的艰苦朴素作风。
我还有爱吃零食的习惯,也是资产阶级的坏习气,工人阶级哪有钱吃零食,哪有时间吃零食。今后一定要坚决改掉这种坏习气。
爸爸旧社会时当过伪保长,保长是鱼肉人民和欺压百姓的工具。我以前相信爸爸说的他没干过坏事;现在才认识到“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不干坏事的伪保长呢。
我一定密切注意他们的行动,我已经认识到,只有督促父母好好改造才是真正对父母的爱。我还要提高警惕,时刻注意他们的“阶级斗争动向”,只许他们好好改造思想,不许他们乱说乱动。
父母说是他们养活了我。现在我明白了,是劳苦大众的血汗在养活我,父母的钱是剥削劳苦大众来的。
我从小不爱劳动,今后一定自食其力,离开一身铜臭的资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站在一起,滚一身泥巴、磨一手老茧,脱胎换骨,做一个社会主义的新人。
我和工农群众不能打成一片,如毛主席说的“对同志对人民不是满腔热情而是冷冷清清,漠不关心,麻木不仁”。保证今后一定努力改造,洗心革面,争取成为无产阶级事业的接班人。
代笔非常简单,就是上纲上线,痛骂自己一顿。当然,如果是政治运动期间就一定要揭发父母的问题,“三反五反”便揭发父母的“五毒”,“反右”便揭发父母的右派言论,文化大革命便上交父母的“毒草”作品,还要翻箱倒柜,找一找抽屉里、鞋垫里、犄角旮旯里有没有藏着等待反攻倒算的“变天账”。
听说现在入团不需要写材料了,不需要反复修改思想认识,更不要经过内查外调,当然也就没有人请老先生代写“思想汇报”,没有老先生摆个桌子代写书信和“思想汇报”“检察交待”“检讨书”“认罪书”了。
年轻人好打扮、喜欢漂亮、讲究穿,是人的天性,爱吃零食也是正常的事,过去有个词叫做“鸡毛蒜皮”,充其量也就“鸡毛蒜皮”,可那个年代就是这样的,背地里有人叫做“洗脑筋”。
代写“思想汇报”“检察交待”“检讨书”“认罪书”的事年轻人可能不相信。一名人,已作古的某著名“无产阶级革命诗人”,一次在大会上念自己的“检查交代”时,居然冒出来一句“在我生孩子的时候……”引得全场哄堂大笑,男人还生孩子,肯定是妻子代写的。
果然,这位诗人的“检查交代”是妻子代笔的,妻子一时疏忽,写成了第一人称,诗人念的时又走神,或者是太紧张缘故,成了一次“男人生孩子”的大笑话,从而更加增大了他的名气。
请人代笔并非因为自己没有文化,而是没有勇气上纲上线痛骂自己,所以著名诗人也要妻子代笔。
现在看来十分可笑,从前确确实实如此。为了不断的“进步”,甚至还有人自己编缺点错误的。现在的人没法理解,简直会以为是脑袋进了水。
很久没有写思想汇报的事了,也没有为鸡毛蒜皮的事派人“内查外调”了。从前还有外调人员犯错误的事呢,各地的土特产琳琅满目,忍不住时会带一些回家,琳琅满目的土特产暴露了外调人员的去向和路线、地点,让阶级敌人“摸了底”,于是挨批评。后来便规定外调途中不许买土特产,不许探亲访友。这是“花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