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假牙飘游记续3

老先生一年来有感于年轻时没有爱护好自己的牙齿，老了以后吃苦头，牙齿坏了不得不受镶假牙的种种苦恼，写了一篇心情文章《老先生假牙漂游记》，后来又续了两篇。文章上网后，回贴除了对文章点评之外，还得到一些同情、安慰、鼓励、指责，甚至有文友引申人生其它方面的思考。

比如，回帖劝解说：“要和平相处”，评点说：“是含泪的微笑”，议论说：“因为不是原配”，感慨说：“无可奈何”，评价说：“诙谐幽默的拟人化描述”，感悟说：“岂止是假牙与牙床的矛盾，更是人生矛盾的写照”，对文章的评论则是：“一篇风趣幽默之作，从中悟出了一些人生哲理”……

是呀，找了主任又能怎么样，还不就那个样子，假牙就是那样的和我貌合神离，还不如就此罢了，宽容一些，让它靠边站，不让它露脸就是。

某一个滂沱雨天，稀里哗啦的大雨中老先生一大学年代的老同学，当年的班团支部组织委员突然造访。

听到砰砰砰的急促敲门声，他赶快开了门，啊！突然看见是几十年前的老同学，真是格外的高兴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料这个老同学一只脚才进门，另外一只脚还在门外，便大着嗓门嚷嚷了起来：

老同学呀，你怎么还是那个老脾气？和假牙较什么劲嘛，你这样不好的，你写的文章社会影响很不好，岂不暴露我们医疗事业的不足处嘛。欸，我先问你，这么几十年了，组织问题解决了没有呀？还是“民主党派”的那副老样子是不行的，老同学，一定要努把力，迎头赶上哦。

本来颇想说说五十多年前的旧事，竟然被她这一声声责备弄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股高兴烟消云散。

她现在是一医院口腔科主任医师，虽然年纪比他小，也该古稀年了。可是他已经老态龙钟，她却依然那么年轻，年过古稀了还像一个女孩，系着两根辫子，还打了粉红色蝴蝶结，他不太高兴，心里悄悄的骂道：这老妖精。

老同学还是矮矮个，还是走路那么一步一迈精神抖擞，还是那么春风得意的一张绽开的笑脸。尤其还是那种一贯正确的口气，那么“老嘎”的腔调，说话时比比划划、眉飞色舞、斩钉截铁、而且是有板有眼、铿锵有力。

她过去虽然年纪比老先生小，个头也小，可是因为身份不同，俨然领导者姿态，那个地方叫做“老嘎”，说话斩钉截铁还带手势，完全不像个女孩，唯我正确，似乎是不容置喙。她经常教育他们落后同学这个那个的。啊，她这次来老先生家造访也不减当年。

老先生有些不太愉快，回答说：已是七老八十的风雨飘摇中，还解决什么组织问题，如果当年入了现在还想退出来呢。老人的任务是颐养天年，还参加什么组织，开会、学习、汇报思想，还要检查自己存在什么差距，烦不烦哟。

于是这位老同学又侃侃而谈了起来，甚至是批评指责：学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你怎么就忘了？你还考了满分5分，我才4分呢，那么快就忘记啦？

她也不看看老先生一脸的不高兴，继续叨叨：你为一副假牙写什么文章嘛，大街小巷处处都是春光明媚、阳光灿烂，你为什么不写偏偏写什么假牙？你这是叫做暴露阴暗面，正是《讲话》精神所批评的咯。

老先生回答她说：有什么感受就写什么，一天三顿饭都和假牙打交道，是自己的最亲身体验，不写自己直接的感受还能写什么，总不能为无米之炊嘛。   

她又教训了：没有什么就不要写嘛，这一大把年纪的人还写什么文章，出什么风头，你这样做岂不是给社会主义抹黑。老同学，你也不能一天到晚在家，多出去走走，出去看看，出去感受感受处处都是一片春光明媚、阳光灿烂嘛。

她不知疲倦的继续叨叨絮絮：老同学，这是一个态度问题哟，是热诚帮助还是看笑话的问题。不就一副假牙没有搞好而已，千千万万人的假牙都是很好的嘛，这就看你是站在什么立场，看你是替谁说话了。老同学，一定要搞清楚一个手指头和十个手指头的关系，别总是在犄角旮旯里挑阴暗面，要看大方向，不要看枝枝节节，写文章要考虑社会效果嘛。

老先生有些受不了她的指责，有些生硬的回答了老同学：一个指头的问题，枝枝节节的问题不也是问题嘛，难道犄角旮旯里的肮脏就不需要打扫了？他在心里想，当了主任更神气活现了，又不是你帮我镶的假牙，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那位同学没有再开腔，竟然一扭头辫子一甩就走了，辫子上的蝴蝶结掉了也没有捡起来。老先生还是从前的脾气，老同学也还是从前的脾气。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忽然想起，房门关得紧紧的，她怎么出去的呀？等老先生睁开眼睛看，原来是南柯一梦。嘿嘿，又是做这样莫名其妙的怪梦，一个当年的同学，梦里怎么如同一个“大书记”了。

老先生想，如果不是梦，那真的来了而且是那样咄咄逼人的腔调也不怕她，不是从前，不归他管了，可以理直气壮的顶撞她，那假牙不肯配合，

其实老先生没有和假牙较劲了，已经抱着得过且过、不了了之的态度，不用它，冷淡它，让它靠边站，让它在杯子里养尊处优就是。怎么又做这怪里怪气的梦，他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