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老人
这是一个小渡口。
渡口位于村子北边的小河畔。小河不是很宽,涨水时不过七八十米,枯水时也就五十米左右。
渡口的设施简陋。码头不过是岸边稍为平坦点的河滩,上面撒了些零散的小石米块。通上河堤的泥路宽不过四尺,弯曲得像把角尺。
渡口的船只不多。过渡用的只有一艘大船,说它大只不过是相对旁边的小渔艇而言罢了。其实渡船并不大,一次最多可搭载三辆摩托车和20个大人。船没有发动机,没有螺船桨,没有船篷。一跟粗大的纤绳从船舱穿过,纤绳的两头系在小河两岸的木桩上。渡船就是靠摆渡的人拉着这跟纤绳在小河上来回移动。此时此船,摆渡成了拉渡。
拉渡的是村子里的一个老人。他已年愈花甲,头发沾满了深秋的白霜,布满皱纹的脸如秋风吹过时的河面,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粗糙得像干裂的河岸,背有点驼。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拉着渡船把来来往往的人车渡过小河。
他在这已经做了七年。在他之前,拉渡的人像走马灯似的接连换了十几个。据说先前做的都是些村里的身强力壮的中青年人,他们没做几天,就抱怨不已,或是嫌这活太累,或是嫌这活没赚头,或是嫌这活没出息,或是嫌这活太无聊……勉强做了十来天半个月都不愿在这渡船浪费青春,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活必须得有人做。
原来,这个渡口是村子和外面的世界联系的桥梁。村里的孩子早上要从这里到对岸去念书,中午再从这回家。村子里的谷米菜蔬瓜果要从这里过渡到对岸往东四五里的小镇上,小镇的鱼肉酱醋盐柴要从这里过河到村子。不仅如此,这个渡口还是一条捷径的咽喉。不少外人要从这里到村子以西二十里左右的邻镇去,其行程要比其它的缩短三分之一。虽然从村子去邻镇的路狭窄崎岖,但人们贪图的是快捷。因此,要从这过河的人还真不少。至于每天有谁有多少人过河,却是无法预料的。有时,过渡的人从早到晚陆续涌来,一天下来拉得拉渡的两手都起了泡;有时,从日出到日落渡口也没来个人,拉渡的只能整天望着这悠悠流淌的河水发呆。
但这渡船总得有人拉,毕竟路不能断。于是村长和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经过一番商量物色,想到了他。他那时五十多岁,三个儿女都在城里工作,老伴在小儿子那看孙子。他也曾到他大儿子那住过一段时间,终因过不惯城里的生活而跑了回来。回村后,自己耕种了几分地。农忙时便在地里忙活,平日里便到村子里的大话馆吐烟圈侃大讪,日子过得倒是逍遥自在。当村长向他说明来意,他断然拒绝。村长并不放弃隔三差五找到他劝导,他仍是说什么也不答应。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他儿女老伴的耳边。这下,连他的家人也反对了。儿女老伴在电话里说长说短,让他好好享福不要遭这罪。然而村长仍在坚持着,为此还没少伤脑筋没少磨嘴皮。末了,动员了村头的六伯好言相劝,请来了村尾的五公苦口婆心开导,搬出了最年老的三爷大道理小道理说了几船……对于如此或分或合轮番上阵的游说,他有好几晚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一夜,他又想起了三爷的“你不为大人着想,也为村里的娃娃想想啊”这句话。黑暗中一幅图画忽地出现在他的脑海:在缓缓的流动的河水中,露出了四个小脑袋和四只托着衣服的小手,他们正用单手和双脚划蹬着河水向小河对岸游去。小时候,他和伙伴就是经常这样渡过小河的。有一回,一个伙伴差点因体力不支被河水卷走。想到这,他轻轻叹了口气,点燃了根烟慢慢抽了起来,点点的烟火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在黑夜里闪动着。当房间恢复为漆黑时,他打定了主意。
从此,老人的一年四季就在这渡船上变换轮回。春天,蒙蒙的杏花细雨笼罩着渡船,河面冒起了如轻纱般的烟雾。老人披着雨衣拉着满载而归的人们过了小河。夏天,天上一个火球,河中一个太阳,把渡船烤得几乎要冒烟。十来个撑着伞背着书包的孩子有说有笑地走上渡船。老人一面提醒他们站稳一面拉着纤绳,不一会,汗水湿透了老人的衣衫。秋天,飒飒的秋风吹得岸边的竹子左右摇摆,河面折起了一一道皱纹。老人帮忙把两辆摩托车推上上船后,便拉着渡船划断了水里的波纹。冬天,呼啸的寒风肆虐着小河,冰冷的河水拍打着渡船。老人帮几个年青人把大箱小箱的行李搬上船,然后把他们送回了家乡温暖的怀抱。春夏秋冬这就这样在老人的拉动中变更着。白天村里的大话馆就此少了他的声音,而渡口却多了一个忙碌的身影。节日人多搭渡,老人拉着渡船来回不停在河面上穿梭。闲时无人过河,老人就到上游铲些泥沙硬土修整码头。
就这样,七年过去了。他也成了附近妇孺皆知的人。人们只要说到这个渡口,就会提起他。人们只要提起他,就会说到这个渡口。
这只不过是一个小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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