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梅花开时
初春,春寒料峭。小院里长过屋檐的春梅打朵、含苞、开放了,朵朵嫣红,满树流彩。这“江南第一春”的春梅把春天早早迎来,又把我记忆的相册悄然打开。
也是初春。我倦慵地躺在病室,怅然望着窗外如洗的蓝天,心头依旧飘浮着恹恹的云丝,一种病人难以排遣的幽幽心绪。
有人轻轻叫我。转过身,眼前一亮,同班窗友梅已经站在我的床头。我们在一个班又在一个小组,前后座位,学习上有问题一转身就可以交流。她依旧身着印有梅花图案的素装,依旧是她平日的神态,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几分腼腆,几分矜持。她轻声问候我的病况,关切而又亲切的话语,恰似春风吹拂,吹绿我的心田。临走,她有些羞涩地在我床头放下一剪春梅。“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她说,春天气息会帮助人尽快恢复健康。
说是一剪春梅,其实只有两朵刚刚启苞的蓓蕾。一定是她刚从学校小花园那株梅树上偷偷采来的,那么鲜嫩。淡白色的花蕾隐约渗出浅浅的嫣红,鹅黄的花蕊拥挤在微微张开的花口,些许羞怯,些许妩媚。凝神驻目这淡雅的梅朵,便不由得叠映出梅的笑靥。若有若无的春梅花香弥漫开来,把我的病痛似乎也挤出了病室。我拿过书报打发时间,可精神总不能集中。我明显感到有什么东西不经意地爬进我的心头,是青春的烦躁或是朦胧的期待,说不清又挥之不去。
出院后回到学校,我变得拘谨起来,一触到梅的目光便有些慌乱,怕她也怕学友窥探出我心中偷偷珍藏的神秘。她倒落落大方,提醒我注意多多锻炼身体,又帮我补课。
对于梅花,原本我就喜爱她的清淡和高雅。如今便更多了一份钟情。第二年春天,我们跨进了高三年级。校园里那株春梅又早早灿然开放。星期天学习累了,独自去赏梅。不期然竟遇上也在赏梅的梅,禁不住心跳怦怦。我感谢她在我病中送花。我告诉她,那一枝春梅在书页里夹着,馨香依稀。她嫣然一笑。我们是明明白白两颗心,可中学是禁止恋爱的。我没有勇气捅破那层神秘的薄薄窗纸,更没有山盟海誓的承诺。那支丘比特之箭,只在我手心把玩,始终不曾射出去。
高中毕业。她跨进学子向往的神圣殿堂。我是分了心还是生病误了课,高考名落孙山。大概是因为男子汉盲目自尊作怪,从此我我不敢正视她,有意躲着她。离开学校,我走进广阔天地,与梅天各一方。天壤之别,隔断天涯路,使我一下子跌进无底深谷,我几乎被击垮了。以后,她还给我写信,鼓励策勉。节日里,她还给我寄贺卡,贺卡图案是待放的春梅。我心头热乎乎的,但我自卑,我胆怯,我不敢向她倾诉我的真情,只在心里千百次呼唤着梅。
我进工厂当了一名工人。随着岁月流逝,我由人作伐终至于恋爱了了。巧的是,恋人的单名竟是一个“梅”字。准备结婚,我们先在小庭院里栽植上一株春梅。“洞房”里更装饰得梅香四溢。一副自撰的对联“春光融融春常在,梅香阵阵梅永芳”,横联“别样清佳”。“洞”内更是无处不飞梅。被褥上有春梅盛开,茶具上有春梅报春,壁上是一帧裱装精致的喜鹊衔梅图。谁不喜欢心上人心里有自己,妻喜悦含笑,深情地看着这一切。在我心里,这一切也实在是要表达对妻的爱,又隐隐寄托着一份无法淡出的初恋情结。
春梅年年开得艳丽,我也年年陶醉于梅香之中,又年年暗生许多慨叹和自问。妻很贤慧,我们真的很相爱。然而,岁月流水对于初恋留痕竟是如此无能,洗不掉,磨不平。心头那两朵春梅竟然怎么也不凋谢,不枯萎,鲜嫩依旧,芳香依旧。心头的那两朵春梅,是不是对妻感情的不忠?世俗是否能宽容我心头那忘却不了的情怀?
庭院里春梅又开,不禁望梅慨叹:情,真痴真怪;人,真迂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