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石磨
在乡村,石磨是把粮食磨成细粉或浆汁的用具,由磨架和两块尺寸相同的圆形磨扇组成。上下磨扇有齿相接。下扇固定在磨架上,上扇可绕轴转动。上扇有磨眼,还有一个木制磨手,磨手中间有一个镶铁的圆眼。石磨配置有木制磨担,磨担有三尺左右。磨担的弯头陷进磨手圆眼里,供人们用磨担推动石磨上扇转动。
小时候,我们家也有一盘石磨。
石磨架在台阶前,靠墙。平时很少有人动它,即使收割季节,它也不会轻而易举转起来,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如中秋、腊月、元宵,家家户户都要磨粉磨浆,或做豆腐,或做粑粑,或搓汤圆,石磨才会运行。
这时候,村庄里热闹得像是赶墟,石磨似乎成了“永动机”,忙得不可开交。水桶、木盆、簸箕、扫帚,摆龙门阵似的,一家老小齐上阵,围住石磨团团转,阶基上挨挨挤挤,灶屋里人来人往,大人的欢笑声、小孩的嘈杂声、桶盆的碰撞声、石磨的嘎吱声、磨担的叽叽声、油炸的哔哔声,不知疲倦地响着,惊得北风绕路行。
开磨了,母亲一手拿着勺子,瞅准磨手转到一边的机会,手疾眼快地把粮食喂进磨眼里,兄长和姐姐负责推磨,一边推一边聊些家常话。粮食在两片磨扇的凹槽之间被磨碎,成浆成粉,慢慢溢出,瀑布似地垂落在磨扇上,流进放置在石磨下方的木盆里。
兴趣来时,我也会加入其中,两手抓住磨担,用力往前一推借助惯性迅疾往后一拉,石磨便欢快地转动起来,一圈又一圈。看得出来,此刻的母亲满脸都透着欢喜与赞许。我很得意,快速地转动着石磨,以显示我的长大和希望得到母亲更多满意的目光。我推得越快,放粮食的母亲就要眼快手快,准确无误地将粮食放进磨眼里,否则把粮食撒到园孔外了,或者磨担的拐子就把她的手打了。忙碌中的母亲连说“慢点,慢点!不要使蛮力,一两下是磨不完的。”果不其然,我很快就头晕目眩,汗流浃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推拉也感觉特沉重,用劲往前推出去后就拉不回来,抓着磨担直喘粗气,一副狼狈样子。
母亲让三哥换我下来,石磨便随三哥的节奏匀速转动,不急不躁,随之发出“嘎吱——嘎吱——”的转动声,恍若在播放一首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歌。母亲抱着一盆粮食,坐在高高的木凳上,恰到好处的添上一勺。母亲还不忘提醒我:“推磨是个技术活,靠蛮力是不行的,你急磨子可不急。慢工才能出细活。”石磨在“嘎吱——嘎吱——”声中悠悠地旋转,粮食在石磨中被碾碎。母亲还告诉我,石磨得慢慢的推,这样磨出的浆细腻滑润,透着粮食自然本味的清香,而且做成汤圆后煮出的汤色清亮,汤圆香滑爽口;磨出的豆浆制成的豆腐也会特别的鲜嫩,韵味十足,味道悠长难忘。
在石磨一圈一圈地转动中,我眼前的一切像雾中的花一样,忽而远,忽而近,渐渐的,木盆里的豆浆、米粉幻化成一个个雪白开花的汤圆,一个个香喷喷的米粑粑,成了节日的形状和一家人的快乐。而在母亲如连绵不断的豆浆、米粉般的絮絮唠叨中,那些“用力要均匀”“做事要有耐性”等人生道理也在一摇一摇地摇进了我那幼稚而苍白的心田里。
农闲或是下雨天,石磨周围便成了“农民活动中心”,人们从各家各户走出来,来到石磨旁,大家轮流帮忙推磨,休息的人坐在一边。男人们凑在一块,抽抽烟,聊聊天。女人嘛,凑到一块就成就了一台戏,话题总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家长里短,说的都是新媳妇过门、毛脚女婿拜丈人的细枝末节,或者互相打问今天吃的啥。要是有谁家的小媳妇抱了胖娃来,娃娃的小脸蛋上、手臂上、屁股上定会被一通狂亲,留下一群婆娘的牙印和口水。
在大伙互帮互衬的过程中,既分担了主人的劳累又活跃了气氛,还给古旧的乡村增添了几分人气。磨声隆隆,笑声盈盈,磨来了浓浓的乡情,推去了生活的压力。
在俗世的岁月里,石磨也起着和睦邻里关系的润滑作用。同住一个村,同饮一河水,哪有饭碗不碰锅沿的。这时,有一家在推磨,另一家在边上歇息闲谈,抑或路过,主动接过磨杆来帮忙,渐渐的,两家的磕磕碰碰、摩擦、隔阂,也在石磨一圈一圈地转动中消除了。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那石磨,就那么缓缓地转着、磨着,转去了农家数不清的悠悠岁月,磨碎了农家汗水泡出的日日艰辛,那“嘎吱——嘎吱——”的磨声里,深情地述说着农家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
石磨悠悠,岁月悠悠,转着转着,转白了母亲的鬓发,转走了兄长的青春,转长了我的身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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