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到了十来岁的时候，就可以领着妹妹走姥姥家了。

下了大雪的时候走姥姥家，是最得意的事了。除了可以一路上玩耍外，还有借口住上几天呢。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大人们这时候就可以借口下了大雪不出门了，乐得个在家歇息几天，走亲戚的任务就派到了我们小孩子身上。这使我们暗暗高兴：巴不得呢！

早晨，娘给我和妹妹装好了包袱，再三叮嘱我们路上不要让它滚了出来。因为里面有我们用一年节省下来的面粉蒸得白馍馍呢。记得当时娘给我们精心选了十二个馍馍，还有五个年糕，看看包袱已经够大的了，又从里面减出来两个。娘说，拿出两个来吧，还要留着去你姨家呢。娘说，在家吃好了，在路上可不要偷吃了。娘还说，可要封好了，可不能让风给吹裂了……

从家里到姥姥家要走二十多里的路。我和妹妹一路徜徉在雪的海洋里。开始的时候，并不觉得包袱有多重。我的妹妹倒换着拎着，时不时地扔一个雪球向麦田远处抛去。那雪球初时速度很快，随着不断滚动，球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慢，到最后便停留在某一个地方。扔累了，我们又开始溜冰。溜冰可比走路快多了，我和妹妹说，要是能有一条直的路，一下子溜到家该有多好呀。

娘说得真对，远路无轻载。不一会儿，便觉得累了。忽然想起来，刚才溜冰的时候，可别丢了馍馍呀。于是便与妹妹蹲下来数。不数不要紧，一数十个馍馍成了九个——肯定是什么时候丢了一个！我们慌了，便沿着来路往回找，一直找了好几里路，也没有找到。这下子，我们倒殃了，满心的兴趣也一下子少了许多。突然，妹妹大叫一声：哥，你快看！我顺着妹妹的手看去，在公路壕的下面，有一个圆圆的东西……那不是馍馍么？不仔细看，真的与雪儿一个颜色呢！我们复又高兴起来。可是，这时候疲倦也跟着来了，起初不沉重的包袱，这会儿倒是觉得有千斤重，馍馍也象成心捣蛋似的，一会儿滚出来一个，一会儿滚出来一个，不是滚到老远，就是掉进了公路壕里。好在路上有雪垫着，沾不上土，我们就重新将它拾回来。可是，如此反复几次，馍馍上早已经裂出了口子。我想，坏了，姥姥再拿它走亲戚，可就不好看了……

早晨上的路，到了正中午的时候，我们才好不容易地挨到了姥姥的村头。舅舅早已经在村口等了老半天了。

姥姥接过包袱，不住地揉着我和妹妹被包袱勒肿的小胳膊，嘴里埋怨道：你娘也是的，咋舍得呢，咋舍得呢……

吃了午饭，我与妹妹就老仰着脸看天，盼天能下起雪来。因为娘说，要是下了雪，就在姥姥家住下，不下雪就早点往回赶路。看了几次，虽然阴着天，可就是没有要下雪的样子。姥姥说，甭看了，我作主，你俩住下。可是我想，姥姥呀，我与妹妹要是因为没有回去而挨打的时候，你哪里能作得了主啊！到底天没有下起雪来，我与妹妹到底也没有敢在姥姥家住下。

往回走的路上，天越阴越黑。不一会儿，就刮起了风。透骨的寒风真往领口和袖口里灌，我与妹妹冻得真打哆嗦。说来也怪，盼它下雪的时候它不下，不希望它下的时候，倒飘起了雪花。也就是一袋烟的功夫，这雪就开始疯狂起来，，雪花儿像席卷的一样打得人连眼也睁不开！西北风呕呕地叫着，雪借风势，风助雪威，不一会儿路上的吭吭洼洼就让它给填平了。我和妹妹好后悔，当时要是听姥姥的多好！回去吧，已经走了近一半的路了，不回去吧，那天气真是让人恐惧。我和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地硬着头皮只好继续往前走。离家还有七八里路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完全看不见人了。这时，来时的公路壕已经被雪完全填满了，到处看不清哪儿是路，哪儿是壕，只能顺着几棵星星点点的树约摸着往前挪动。突然，妹妹尖叫一声，陷进了路壕，雪一下子淹没到了妹妹的胸脯上。我拉了几次才将妹妹拉上来，自己也差点陷了下去。平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妹妹吓哭了。我一边安慰着妹妹，一边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这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力量。我将包袱解开，把姥姥回给我们的三个馍馍分装到口袋里，妹妹攥着包袱的那头，我纂着包袱的这头，朝着远处那黑乎乎的村庄，一会儿倒行，以避开雪片的击打，一会儿侧行，以躲过寒风的侵袭，艰难地往前移动……

步入家门的时候，爹和娘都有惊愕的眼神楞楞地望着我们，忽又猛地将我和妹妹拥到怀中，泪眼中带着埋怨：不是让你住下的么？不是让你住下的么？这时我才好象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那一年，大概是一九七一年，我十岁。

如今的孩子，过马路都要家长牵扶。不由让我想起了童年，我们是怎么走路的……(作者自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