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别离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明天的此时就能与他们相聚了。
我三十岁以前是光棍,做梦都没想到,四十岁以后会再次成为“光棍”。期间的十年有妻儿的陪伴,是无比温馨快乐的十年。疫情后我又成了“光棍”。
虽不富裕 ,但一家人能生活在一块,再辛苦也愿意。2020年后,我才真正地体会到了世事无常这个词的意思。疫情一出,公司业务腰斩,因此公司也将我们的工资来了个腰斩。房贷、两个孩子的高昂学费无论如何是做不到打个五折的。思前想后,也给妻子做了无数的思想工作,她见我每日郁郁寡欢,甚至脾气也愈发暴躁起来,最终答应了我将孩子们转回老家读书的方案。是我将自己引上了一条“光棍”的不归路。
这三年来我更加努力地工作,希望可以从经济上给以妻子与孩子们弥补,钱是够用了,而孩子们对我疏远了。我便尝试利用暑、寒假再次建立起与他们之间的信任。那段时间,我每天就跟中了大乐透一样。不过我一般不将感情停留在表情上,而倾向于藏于心底。这一点,我儿子遗传了我。
我对孩子们极为严厉。我要求他们自学下学期的课本,每晚睡觉前读英语,每天完成我布置的作业。他们都不敢有半句怨言,胆怯于我的暴虐。可我认为是因为我爱他们。我不想看到他们的未来跟我一样。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出,似乎他们更乐意待在老家。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来,妻子见到我就说:“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要回去了。”我说:“没那么快吧,这不才来没多久吗?”我每天忙于工作,晚上回来还要给孩子们辅导作业,竟将日子给忘了。“满打满算也就两周了。”她叹息道。“还有两周呢,”我心想。“这就想回去了?”她是不想回去。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还需要回去。即使使出了浑身解数,努力做了两个月的父子关系建设工作,从孩子们的脸上依然看不到半点留恋的踪迹。我心中有些失落。
随着回去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惆怅与日俱增,晚上又开始失眠了,总是四五点醒来,翻来覆去地思考我到底在哪些地方还做得不够,可惜始终不得其解。我敢说没有谁看出了我的心思,因为我从不让感情长时间驻留在脸上。而且,是我帮两个孩子收拾的书包。我替他们将书本、测试卷、本子、文具盒等一一整齐地放入书包,然后扣上了扣子。还说:“好了,总算要回去了。每天辅导作业,我都快吐血了。”孩子们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却不说话。我们吃完早餐就出发。
到了火车站,尚有两个小时检票,我于是带着女儿去附近的快餐厅打包一些食物。上车后刚好是午餐时间,他们可以先吃点再上车。我与女儿一边走一边聊天,聊着聊着就到了快餐厅。打了包后,又一边聊天一边走,聊着聊着又很快到了车站候车厅。这时,我才感受到时间过得好快。孩子们都爱吃汉堡、薯条,更爱喝可乐,喝完了自己的还来抢我的。妻子阻止说喝多了伤牙齿,劝我不要分给他们。若是平时,我一定会听妻子的,这次,我反而疯了似的将自己的全分给了他们。后来想,应该是脑子里哪根筋过热冲昏了脑神经所致。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了一只流浪猫,围着孩子们打转。孩子们吃着,喝着,和猫玩耍起来,完全不知道我们分离的时间才只有半个小时了。我和妻子都含忍着,不相互提醒,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开腔说话的那个。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十分辛苦,这我知道。可我无力改变现状。唯有让她坚持着,乞求她能像贤妻良母那样默默地扶持我。我欠她一个拥抱,欠她“老婆,你辛苦了”一句简单的安慰,欠她遇到孩子们调皮独自哭泣时的陪伴,我欠她一辈子的恩情。但我说不出口。我总想着加倍地付出,用我的汗水换来他们的幸福,这样她就不必那么辛劳了。
“走,检票了。”她冷不丁说道。
孩子们从我手心接过书包背到背上,跟着她往检票口走,我跟在孩子们后面。人不是太多,我送他们一直到了人工检票口。然而检票口将妻子和孩子们与我分隔在了里与外。妻子低着头往前走,孩子们跟着她,我的眼睛像狙击手的瞄准器紧紧地盯着他们。不知是否是受了旁人的影响,孩子们扭过头来跟我挥手道别,我僵硬的脸左右拉扯竟挤出来一个笑,也后知后觉地举起手回应他们。我知道,再不行动就晚了。从闸口到安检口仅有一分钟的路程,孩子们至少五次回首与我相顾。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我还细致地观察到儿子的眼皮在加速跳动。妻子和孩子们此刻在想什么呢?我想到。等我再次定神,他们已被挡在了屏障之后,连一丝影儿也见不着了。我用力地抓住身旁的护栏,恨不得将之碾碎。约莫过了十分钟,我的心绪稍稍有所平复,转身向公交站台走去。下一次相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上了车,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刚才还是四个人的旅程,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怅惘地望向窗外,苦水不住地往心底流,这一切都是我往日播下的种,今日结下的果。我只有一个人默默承受。手机接收到一条消息。是妻子发来的。他们在站台上等车,视频中儿子与女儿哭成了泪人。我的眼眶在千分之一秒间湿润了。突然觉得所有的努力与付出都是值得的了。泪珠陨落,我垂下头,生怕被人瞧见。就在下一秒,我听见了这世间最令人心碎的话语:
“爸爸,我们寒假还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