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我愿为你披嫁衣
深夜,大雨滂沱。
歆然抱着孩子走在黑暗泥泞的路上,她庆幸今晚的雨,可以遮住她倾盆而泻的泪水。怀里的小妮很乖,似乎习惯了这种突出其来的变故,一年四季,记不清有多少次在妈妈的怀中经历风吹雨打雪霜,她似乎认为,这种寒冷比那个醉酒后的爸爸狰狞的面孔更加温暖亲切。
歆然步履凌乱,一双茫然无助的泪眼望着前方,记忆中,曾经的美好与幸福早已荡然无存,她深爱过的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了酒,家里的茶香四溢已被现在浓烈的酒气取而代之了,女儿的降临也没换回他一点温情。然哭过、劝过、闹过,藏过酒、摔过酒、几次找婆家诉苦求助,可换回来的只有一次次变本加历的吵闹,家里早已成了消烟的战场。这次的争吵,平的一记耳光,让歆然那颗微热的心,彻底掉进了冰里。
平心里清楚,每次歆然抱着孩子跑出去,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回来,因为然是个外弱内刚的女子,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想让她的娘家和婆家为他们的婚姻多添烦恼。只是刚刚那一记耳光,现在平的手还隐隐麻木,今天下班早,在家喝了一下午,孩子的哭声、然的报怨将酒精的浓度推向了顶峰,每次吵过之后的保证,悔过,如今已成为泡影。
歆然从没向现在这样感到无助和恐慌,如果不是为了孩子,这个家也许早已不是她的温床,小妮已经睡着,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歆然拿起唯一带出来的电话,拔了一个号码,十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志新从车上下来,当他和歆然双目交融时,歆然只说了一句话:“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志新和歆然是在当年的知青点上认识的,志新是大队上的拖拉机手,歆然写得一手好字,在队里当宣传员,每到插秧的季节,队上的人都要下到田里,志新和歆然分到了一组,歆然平时活干得少,大都在舞弄粉笔,当她拿起那嫩绿色的小禾苗,看到眼前一排排垄沟时,心想:这绿色的小苗要是一支支粉笔,那一排排垄沟要是一块块黑板该多好啊,那样我一定能画出春天最美的景像,可是现在……
当歆然正在紧锁眉头犯愁的时候,一只大手拿走了她的禾苗,然抬头一看,是志新,在然的眼中,志新是个话很少,只会埋头干活的人,平时两人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只有在队里开大会时,偶尔遇到。志新拿起禾苗,对然说:“你就负责把禾苗递给我,其它的由我来做。”没等然说话,志新已经埋头干了起来,当志新插完最后一颗苗时,已是夕阳西下,空旷的田地间,只剩他们俩人,昔日志新坚挺的身躯也略显疲惫了许多,然看到志新脸上硕大的汗珠,拿出了手绢,情不自禁地为他擦了额头上的汗,然能感到志新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当两人目光碰撞的霎那,彼此的心扉也被撞开了。
回想起那个动荡年代,歆然至今仍然能够感受到那种寂寞岁月里和志新一起走过的温暖。后来然为了接父亲的班,提早离开了生产队,多年以后志新还常常向然说,后悔当年没向然说出那句一直想说却没敢说的话,两年以后,志新回到了城里,此时的然已成为平的妻了。
志新和然的再次相遇是在七年后的一次知青聚会上,同一大队的知青陆续的回了城,随着改革开放,有一部份人先富了起来,王刚就是其中之一,借在某房产公司当经理老爸的光,在本市最先搞起了房地产,如今已是千万身价,物质上富有了,精神上的需求会更强烈,和几个老友喝酒,回想起知青点的快乐日子,那时虽然干活很累,但心不累,人与人之间的简单、纯朴,在现代的社会里以难觅踪影了。王刚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为了这次聚会的主办者。
当志新再次看到然的时候,然的身上多了成熟的风韵,白晰的脸庞依然是明艳动人,只是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忧郁伤感,其实这些年,志新并没忘记然,他一直在运营出租车,为了参加聚会,特意将车交给别人替开,志新早已得知然生活得并不幸福,这次能来参加聚会也是为了然。在然的眼里,多年未见的志新还是那样沉默无语,从志新看她的眼神中依然能感受到当年的那种闪亮与关怀。
老友相聚份外激动,大家共同回想起那段难忘的岁月,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聚会结束时已经很晚了,志新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过5分钟,车来到了酒店门前,司机将钥匙交给了志新,朋友们都各自走后,然上了志新的车,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一句话,那份宁静使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不知不觉车已开到歆然家的楼下,志新终于开口,只说了一句话:“然,这些年你过得幸福吗?”此时的然早已泪如泉涌。
虽然歆然什么也没说,但志新已读懂了她流出的每一滴泪,那时然的小妮只有四岁,从然瘦弱的双肩能感受到她的坚强,志新临走时对然说:“如果有一天,你倦了累了,我这儿永远是你避风的港湾。”
两年过去了,歆然为了小妮依旧固守着那份坚持,嗜酒如命的平,身体越发不如从前,胃肠和肝先后出了问题,突发了两次大出血,而且都发生在晚间,然又怕又急,两家父母都离得远,情急之下,拔通了志新的电话,不论白天黑夜,哪怕是后半夜,志新从来都是第一时间赶到,和然将平送到医院,医院血浆不足的时候,志新还得跑到别的血站买血,钱带不够的时候,志新跑回家拿钱过来。在然的眼中,志新还是当年在知青点时的志新,依然是话少,行动多。
那时最苦最难的日子有志新陪伴一起渡过,然的路走得踏实了许多,志新也成了然离不开的依靠。然听志新说起过他的妻,志新的妻是一个朴实的家庭妇女,文化不高,生活简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迷起了佛教,经常和佛友去寺庙吃斋,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夫妻间的欲望几乎漾然无存,沟通自然就少了许多,儿子也成了维系这个家庭的唯一命脉。
然知道这几年志新对她的付出,她更钦佩志新一直以来对她的尊重,虽然志新对然有过承诺,心也越走越近,但是然知道一个家对于女人的意义,要不是这次平的癫疯,绝望的然死也不能说出让志新带她走的话。
从志新妈妈接受然的第一天起,从然和志新那永久难忘的第一夜起,就注定了她和志新近十四年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当俩人在一起共同讨论将来的时候,志新和然很冷静的做了一个决定,平的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小妮也需要有个完整的家。志新也要对妻儿负起应尽的责任。
过了一段时间,志新找了一个适当的机会向妻说起了然,妻的第一反映是惊愕、极度不安和焦虑,她知道这个家早已只是一个存在的形式,没有夫妻的实质,但听到志新有了另一个女人,还是无法面对。志新更了解自己的妻,她的世界除了与佛结缘,唯一的生活动力就是志新和儿子了,志新象妻承诺家永远不散,但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两个女人了,希望妻能面对这个现实,大概是妻经常出入寺院,心境受佛家熏染,知道家不散,丈夫还在,表情平静了许多,以后的日子里,除了照顾孩子,更频繁出入各家寺院间。
平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靠着单位的福利好,经常是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医院,其余时间和酒友泡在饭店里,从不在意医生和然的忠告,女人的感觉最灵敏,然看得出来平已知道然和志新的关系,但他的世界里只有酒,发病时还离不开然的悉心照顾,对其事也缄言闭口,从不提及。
在小妮的眼中,志新叔叔是一个每当妈妈流泪时,能够培在妈妈身边的人,每当小妮发高烧、爸爸胃出血时,能够送小妮和爸爸去医院的人,每当小妮学舞蹈因不能及时交上学费的时候,能够很快将钱送到妈妈手中的人,是一个疼爱小妮像父亲般的人。现已长大成人的小妮,最了解妈妈和志新叔叔的故事,更能体会这十四年来,妈妈和志新叔叔一起走过的那些艰辛日子。
如今的然和志新已是一对近五十岁的人了,两个孩子相处得很好,每年两人的生日,两个孩子都给过,志新的妻过生日,然也会送去精美礼物,现在的平几乎离不开医院了,然依旧任劳任怨的服侍他,志新还开着他的出租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今年,是志新和然相知、相识、相恋、相伴二十年,在一片温暖的烛光中,他们举起了酒杯,看着彼此脸上被岁月洗染过的一道道细纹,里面溢满了生活的苦和甜,然深情的对志新说:“今生不能给你完整,来世,我愿为你披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