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爹手里拿着一张A4纸来找我，说：“X老师，我这里有一个申请，想请您看一下，然后签个名。”我很纳闷，高爹不算是什么村干部，他有什么东西需要我签名呢？我低头一看，竟是一份请求农垦公司不要将现任场长调离的申请，下面已经有很多人签名。“”Y场长来了以后做了很多对农场职工有利的事，现在上级要把他调走，所以我想大家联名申请把他留下来，你在上面签个字吧。”我没有犹豫，接过笔就在底下签了名。

高爹姓高，个子也高，紫铜色的大脸盘，说话声音很洪亮。

找我签好名。他又走到我的东边邻居江大妈家门口，请将江大妈签名。江大妈独居好多年，平时说话比较尖酸，她说，“”你做这事这么积极，是想得到什么好处吧？你儿子要在东边建一个养鸡场，想请Y场长帮忙，对不对？”

“你签就签，不签就算了，说话这么难听！我是发自内心就想做这件事情，自从Y场长来了以后，你看我们农场变化有多大！”

“我签归我签，好人由你来做。”江大妈语气和神态还是有点不服气，手伸出来接过了申请书。

“自从Y场长来了以后，修了南北大通道，把困扰大伙多年的臭水沟填起来建了公园；又补贴大家钱，让大家拆旧房住别墅。你看新场部两旁整齐的别墅群，不是姚场长有魄力，怎么可能建起来？路两旁种上绿植，现在多漂亮！他改变了我们农场的风貌，这么多年哪个领导来做了这么多实事？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变化？我不给他送钱，不给他送礼，就是想挽留他，有什么不可以？大伙儿要做个明白人。”

“这个倒也是，自从Y场长来了以后，给我们建了浴室，过年过节给我们不少发福利。”江大妈说着，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高爹拿着申请转身又往别处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高爹平常也不算是什么高调的人，这一次他真的是很积极，不怪江大妈有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高爹的儿子儿媳其实是很能干的人。他们在农场虽然没有正式的工作，但儿媳在家给人修家电，儿子开货车搞运输，日子过得也不错。想在东边开一个养鸡场的事，我还是第一次从江大妈嘴里得知。

“他要想把这个养鸡场建起来，还真得靠Y场长，要换以前的场长，他可别想，不是皇亲国戚准办不成！”江大妈跟我絮叨，仿佛看透了一切世事，坚持认为高爹是有私心的。

不久之后，高爹的儿子在东边村子那边找了一块空地建起了养猪场，但Y场长还是被调走了。

“你们听说了吗？有人说Y场长滥用职权，提拔了很多人，捞了不少好处。”

人走茶凉，Y场长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开始议论。但我听说了小琪的故事，并不相信这些传言。

小琪和我同一年来到农场工作，财会大专毕业，被分配到一大队做一小会计，成天跟在大队长后面闲得很。有一次我和小H一起去看他，他住在二大队一间宿舍，室内有些狼藉，一个单身男青年的生活让我看着忍不住耸肩。但小琪懂很多东西，能说会道，言谈中你会感觉到他是个有志青年。我那时感慨：一只凤凰落在鸡窝里，整天跟那些大爷大妈们混在一起，哪有什么未来啊？然而Y场长来了以后，小琪的人生开挂了，他却被任命为场部财务科长，在场部有了别墅，女友被安排到学校当老师。

有一天我遇见他 ，他说：“小X考研离开以后，我决定为自己改变命运做些努力。Y场长来了，我鼓起勇气到办公室找他，我说我是有能力做好财务工作，如果您认为场部需要我，我就留下。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就辞职离开这里。Y场长当时对我说，他需要有为的年轻人为农场服务，让我留下来。”

小琪异地他乡，没有背景，能遇上赏识他的领导真的很幸运，但或许离开也是对的。小X就飞得很远，跑国外去了。

Y场长走的时候，农场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以崇高的敬意送别他。至于Y走了以后，人们的议论各有不同，我听到了不同的声音。但是每当我走在后面那条马路，看着新建的美丽公园，想起以前臭气熏天的水沟，我知道生活用它本身在讲述故事。

新场长是本地人，一个个子高大，国字脸，看上去很正派的中年人。农场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水，偶尔我看到有工人在后面花圃里栽上高高的树，又种些花草。学校后面的水泥路重新修了，只是还是不够宽。那个垃圾池被学校每天产生的垃圾堆得满满。负责清理垃圾的秦老头找校长好多回，然而校长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不能管住学校几百张吃零食的嘴，他也无法管住户外吹刮的风。秦老头后来懒得拉走垃圾，就放火烧。黑烟冲起的时候，我就掩着鼻子过。彩色的垃圾落在农户的地里，秦老头管不了，我利用劳动课带着孩子们到地里去捡过几次。

六月的树木开始繁茂，公园的树木中间开始生长杂草。一天，同事N告诉我她老公在倒车的时候跟人家撞起来了，撞的人是另外一个同事的亲戚，两家人正打官司。

“因为北厂区别墅旁边的花坛被拆掉，重新砌高，种了高绿植，挡住了视线，所以在倒车的时候就没看见。新场长来了，无事可干，叫人把这个花坛加高添土，添了好几次交通事故。”

“N，你把怒火发在别人身上可不对，W场长还是做了不少好事的。”

“切，你看农场最近修的路，一条是他父母房子前的路，一条就是学校这条他岳父母房子旁的路，他是孝顺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如果为学校这路是不是应该修宽点？你看他小舅子做了水电站站长；小妹做了播音员兼招待所负责人，一个人拿两份工资；而一个家庭贫寒的本科生孩子回来却不能够分配工作。”

“不说了，处理好你们自己的事。撞车的事属于交通事故，怎么能怨这怨那！”

我心里却想着还是高爹英明，只是那个申请写得不够详细，太笼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