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〇年二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二期。
今年在上海所见,专以小孩子为对手的糖担,十有九带了赌博性了,用一个铜元,经一种手续,可有得到一个铜元以上的糖的希望。但专以学生为对手的书店,所给的希望却更其大,更其多——因为那对手是学生的缘故。
书籍用实价,废去“码洋”的陋习,是始于北京的新潮社——北新书局(梧桐细雨文学网注:新潮社:北京大学部分学生和教员组成的文化团体,主要成员有傅斯年、罗家伦、杨振声和周作人等。一九一八年底成立。一九一九年一月创办《新潮》月刊,次年八月起出版《新潮丛书》,一九二三年起出版《新潮社文艺丛书》。北新书局:一九二五年三月成立于北京,由原新潮社成员李小峰主持。当时主要出版新文艺书籍等。)的,后来上海也多仿行,盖那时改革潮流正盛,以为买卖两方面,都是志在改进的人(书店之以介绍文化者自居,至今还时见于广告上),正不必先定虚价,再打折扣,玩些互相欺骗的把戏。然而将麻雀牌送给世界,且以此自豪的人民,对于这样简捷了当,没有意外之利的办法,是终于耐不下去的。于是老病出现了,先是小试其技:送画片。继而打折扣,自九折以至对折,但自然又不是旧法,因为总有一个定期和原因,或者因为学校开学,或者因为本店开张一年半的纪念之类。花色一点的还有赠丝袜,请吃冰淇淋,附送一只锦盒,内藏十件宝贝,价值不资。更加见得切实,然而确是惊人的,是定一年报或买几本书,便有得到“劝学奖金”一百元或“留学经费”二千元的希望。洋场上的“轮盘赌”,付给赢家的钱,最多也不过每一元付了三十六元,真不如买书,那“希望”之大,远甚远甚。
我们的古人有言,“书中自有黄金屋”,现在渐在实现了。但后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呢?
日报所附送的画报上,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而登载的什么“女校高材生”和什么“女士在树下读书”的照相之类,且作别论,则买书一元,赠送裸体画片的勾当,是应该举为带着“颜如玉”气味的一例的了。在医学上,“妇人科”虽然设有专科,但在文艺上,“女作家”分为一类(注:“女作家”分为一类:张若谷曾编辑《女作家杂志》,一九二九年九月由上海女作家杂志社出版。)却未免滥用了体质的差别,令人觉得有些特别的。但最露骨的是张竞生(张竞生:广东饶平人,法国巴黎大学哲学博士,曾任北京大学教授。著有《美的人生观》《美的社会组织法》等。一九二六年起在上海编辑《新文化》月刊,一九二七年开设美的书店(不久即被封闭),宣传色情文化。)博士所开的“美的书店”,曾经对面呆站着两个年青脸白的女店员,给买主可以问她“《第三种水》(注:“第三种水”:指女性性生活中的分泌物。张在其所编《性史》一书中曾论及“第三种水”。)出了没有?”等类,一举两得,有玉有书。可惜“美的书店”竟遭禁止。张博士也改弦易辙,去译《卢骚忏悔录》(注:《卢骚忏悔录》:卢骚通译卢梭,卢梭于一七七八年写的自传体小说。张竞生曾翻译它的第一、二部分,一九二九年上海美的书店出版。),此道遂有中衰之叹了。
书籍的销路如果再消沉下去,我想,最好是用女店员卖女作家的作品及照片,仍然抽彩,给买主又有得到“劝学”,“留学”的款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