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阿英一觉醒来,仍然感到疲乏,浑身发酸,觉得没有睡够,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太阳已经很高了,她迷迷糊糊睡去,朦朦胧胧地听见后面奶奶住的屋里有人在谈话,声音虽低,可是一句一句的意思大体可以听见:
“太阳这么高了,为啥还不起床?”
“昨天厂里失火,她领着大家救火,又抓住了坏人,忙到半夜才回来。”
“怪不得哩。厂里也有坏人?”
“有,是保全部的陶师傅,这人外表看不出来,手艺好,人缘好,能说会道,到我们家来过,还送给巧珠玩具糖果,想不到是个坏人,人心真看不透。”
“把这人交给政府,要严厉惩办他!”
“阿英就是这样办的,余静同志同意她的意见,报告了区里公安分局。公安分局派人来,把陶师傅逮捕了。”
“抓到人民政府手里就好办了。”
“这人真辣手辣脚,沪江纱厂刚公私合营没几天,他就下这样的毒手,要是沪江烧了,那几千工人到啥地方做生活?”
“坏人哪里会想到这些,他们就是要破坏我们的国家,破坏过渡时期总路线。”汤富海心里想,乡下地主富农破坏农业合作化运动,城里也不太平,有坏人捣乱,阶级斗争真是激烈。
“我们不能让坏人破坏!”
“对!”汤富海不见张学海,问:“学海呢?”
“这一阵,小两口忙着在厂里搞社会主义改造,很晚才回来,一早就走了。他今天早上一起床,饭也没吃,就到厂里去了。”
“忙社会主义改造是好事体呀!”
“阿英入党了,你晓得啵?”
“她写信告诉我了,听说还当了劳动模范。”
“是呀,当了劳动模范以后,还到杭州西湖白相了一趟,开了眼界,见了大世面哩。现在又当了厂里工会的副主席,成了红人啦,厂里大大小小的事体,哪一桩也离不开她。”
“这丫头在上海滩上得发啦!”
“乡下也要搞社会主义改造吗?”
“当然要搞,党在过渡时期总路线,早两年就学过了哩。总路线好比明灯,照到哪里哪里亮。如今乡下事体和城里一样,城里人晓得的事,我们乡下也知道哩。城里人要搞社会主义改造,我们乡下也搞,贫下中农对社会主义的积极性高得很,像是黄浦江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一直往上涨,我们互助组的组员,绝大多数都想入社,搞社会主义改造,不搞小农经济,不搞资本主义经济。”
“原来我也闹不清爽啥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阿英回来常给我谈起,说资本主义不好,资本家压迫劳动人民,剥削劳动人民,社会主义好,不压迫劳动人民,不剥削劳动人民,劳动生产出来的物事,大家用,吃得饱,穿得暖,有个啥社会主义国家,劳动人民还住洋房坐汽车哩!”
“那是斯大林领导的苏联,我在乡下也听我们党支部书记谈起过,那边共产党和劳动人民掌了印把子,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资本主义没有前途,快死亡哪!过去,我们在梅村镇一年忙到头,打下粮食都进了朱半天的仓库不算,还硬说我欠朱家一百一十多石租子,就是种一辈子庄稼也还不清呀!你说,天下有这个理吗?”
“我听阿英谈起过,朱老虎这个喝人血的禽兽,简直是无法无天!”
“我们受够了资本主义的气。”
“阿英、学海在沪江纱厂,给徐义德这个资本家剥削的不轻啊,这回搞社会主义改造,公私合营了,有国营经济和公方管着,徐义德再也不能想做啥就做啥啦。”
“阿英这孩子,当上工会副主席,地位不低呀。沪江公私合营了,看上去,今后她也能当一部分家啦。”
两个人谈话的声音,像是小河潺潺的水声,汩汩地萦绕在汤阿英的耳际,她闭上眼睛想睡,但是潺潺的水声向她耳朵里灌来,吸去了她的注意。那声音低微而又细碎,一句一句刺激她的耳膜。她想起来,又怕打断别人谈话。不清楚奶奶在和谁谈话。对方讲话的声音虽低,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时高时低,时断时续,听上去,口音好生熟稔。她一时竟想不起一清早漕阳新村有谁来看望奶奶。她凝神听他们谈下去。
“对啦!这一阵子,阿英在厂里日日夜夜忙个不停!”奶奶的声音,“工会的事,要她管;车间的事,要她管;她还要在车间做生活。你说她忙不忙?”
“这许多事体都要她管,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
“她办事有条理,工作有能力,态度很公正,公家的事,私人的事,大家都乐意找她。”奶奶高兴地说,“让她管那些大事去,家里这些小事,我就多照顾点。”
“不,家里的事,还是要她帮助你做,阿英这孩子小时在家里,倒也肯劳动,现在当了党员,又是工会副主席,就不管家务事吗?我们梅村镇的党员,下地做活,回家烧饭,啥事体都做,有事,你尽管叫她做,她不做,我来跟她说,她敢不做!”
“这是爹的声音,爹怎么到上海来了呢?”汤阿英喃喃地问自己,她不相信,爹要真的来,为啥不叫她呢?她再仔细一听,可不是爹吗?她霍地坐了起来,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毛线衣,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好,趿着就走到卧房门口,果然爹和奶奶坐在后面那一间屋子里,面对面小声谈话哩。她叫了一声爹,就扑过去,按住爹的结实的宽肩膀,亲热地问道:
“啥辰光来的?”
“到了有一歇工夫了,见你睡觉,就没叫你,让你多休息休息,我和巧珠奶奶在聊天哩!”
“唔!聊天。”巧珠奶奶见汤阿英走到后面那间屋子。她关心地问:
“啥辰光醒的!为啥不多睡一歇?”
“刚刚醒。”
“我和你爹闲聊天,没有吵醒你吧?”
“没有。”
“哦,”巧珠奶奶对汤富海说,“她睡得可沉哩。”
“她从小就是这样,睡着了,雷打也不醒。”
“我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昨天厂里失火,你忙到半夜回来,应该多睡一会。”
“够了。爹,到前面来坐吧,那边光线亮点。”汤阿英回到前面屋子,阳光照得暖洋洋的,有点刺跟。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让爹坐下,问:“吃了早饭没有?”
“早吃了,巧珠奶奶给我买的糯米团子吃,里面夹了油条,又撒了糖,可香哩。还喝了一大碗豆浆,肚子吃得鼓鼓的,一天不吃饭也顶得住。”
“乡下好吗?这一阵厂里工作忙,没顾上到无锡看你。”
“我晓得你在厂里忙,不像我们做庄稼活的,你们是按钟点的,到时上班下班,少一个人不行。你当了工会副主席,下了班,一定还有事,少不了开个把会。”
汤阿英奇怪的眼光落在爹的黧黑的脸庞上,望着他额头上深沟也似的皱纹发愣;爹怎么知道厂里这些事呢?一定是巧珠奶奶刚才对他说的。她说:
“工会刚改选,车间的工作还没有办移交,今天开始脱产来管工会工作,就不会像过去那么忙了。”汤阿英说,“听说,这一阵乡下很忙哩,你在村里也闲不下吧?”
“可不是么,我这个互助组组长比别人还要忙哩。”
“互助组?”汤阿英一听这名字,心头就愣住了,急切地问,“怎么,你还在互助组?”
“互助组是我发起的,我又是组长,难道你要我退出吗?”
汤富海没想到女儿怎么不赞成他在互助组哩。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村里没有办农业生产合作社吗?”
“谁说的?今年有五十七个互助组办了合作社,最近又有二三十个组打报告给镇党委,要求办社,像是一窝蜂似的,你也要求,他也要求,很多人要求办社入社,村里可闹猛哩!”
“你那个组呢?”
“也有要入的,也有不要入的。”
“你呢?”
汤阿英一步一步追问,汤富海不假思索地说:
“我么,当然要入。”
“入了没有呢?”
“还没有。”
“为啥还不入?”
“打算和你商量哩。”他望着汤阿英,没有说下去。汤阿英以为汤富海有啥顾虑,不愿加入合作社,便想从大道理方面和他谈谈。她问:
“村里学过党的过渡时期总路线吗?”
“总路线是国家大事体,全国都要学,梅村镇怎么会不学?
我们早两年就学过了。”
“中央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村里也学过吗?”“这是庄稼人的大事体嘛,怎么没有学?村里念过好几遍,还讨论很多次哩。”
“那你为啥还没有入社呢!”
“哎,谈起来,话长啦。”汤富海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梅村镇最近的斗争。“镇上进行了总路线的宣传教育,人们的社会主义觉悟空前提高了,社会主义的劳动热情也空前高涨起来了,好比钱塘江八月的潮水一样。他们提出共同的要求:走合作社的道路,办合作社。他们说:我们贫下中农,家里穷,不办合作社,没有出头日。共产党毛主席指出社会主义的道路,贫下中农有奔头了。有的人一天到镇党委会和镇人民政府好几趟,要求办社,要求入社。有的互助组自动联合起来,要求办社。农业合作社的浪潮在梅村镇一天天高涨起来,镇上的贫下中农整天欢欢喜喜,高高兴兴。……”
“赶快办社,满足广大贫下中农的希望,这是一桩大喜事啊!”汤阿英说。
“事体没那么简单,有人欢喜,有人不高兴……”“社会主义是好事体,”巧珠奶奶说,“还有谁不高兴的?”
“朱筱堂,”汤富海见巧珠奶奶惊诧地望着他,发觉她不知道谁是朱筱堂,旋即解释道,“就是朱半天的独生儿子,他娘也不高兴。地主婆和她儿子表面也安分守己,暗地里在破坏农业合作化运动。”
“我听阿英说,他们不是管制劳动了吗?他们还敢破坏?”
“朱筱堂是管制劳动,白天到地里做活,晚上回家,就活动开了。他的狗腿子苏沛霖,听他的使唤,在镇里煽阴风,点鬼火,散布谣言,到处破坏。苏沛霖对人说,穷泥腿子一无耕牛,二无农具,三无本钱,凑在一起,想办合作社,要能办好,人们就要用头走路了。土地劳动力怎么分红?耕牛农具怎么做价?也没有一个章程,底摸不透,不能随便加入。污蔑合作社是个烂泥塘,谁要钻进去,出不来,后悔就来不及了。富农跟在地主后面瞎嚷嚷,有些中农也动摇了。”“别听地主富农那些鬼话,贫下中农先把社办起来再说。”
汤阿英斩钉截铁地说。
“中农有耕牛农具,他们能和贫下中农一起办社,力量就大了,不能把中农搁在一边不管。”
“这个我晓得,”汤阿英对爹说,“合作社办起来,中农看到农业合作化的好处,他们就不会搞资本主义单干了。中农会看风使舵,哪边对他有利,他就会跟上来的。”
“镇党委就办了几个典型合作社,社会主义的好处也开始看出来了,有些中农就是不跟上来,又不能强迫他,对这些人真不好办。”
“那就让他多看看,贫下中农自己先把合作社办起来。他看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又见大家都办社入社了,自然就会跟上来了。”
“这当然好,”汤富海不反对女儿的意见,但他又提了困难,说:“可是贫下中农也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贫下中农,今年春上在地里施了很多肥,稻子长势喜人,说活了一辈子还没看见这么好的稻子,要是入了社,究竟能分到手多少粮食,啥人也不晓得。他们说,今年不入社了,让别人先走一步,他们看看,等明年再说。他们就贪图地里那点稻子,左思右想,下不了决心入社,你看,急人不急人?”
“这样的人多不多?”
“只是极少数人。”
“那你先动员参加互助组的人办起社来,极少数人要等一等,就等一等,最后一定会要求入的。”
“谈到互助组的事,正要和你商量哩!”
“我们阿英说,你是互助组的组长,互助组的事,你当家做主。你说啥,组员还不跟你走吗?”巧珠奶奶认为互助组的事好办。
“现在办事要讲民主,不能一个人说了算。我这个组长,入社的事,要听组员的意见哩。”
“你是组长,首先要拿个主意,你打算不打算入社呢?”汤阿英直接把问题摊在爹的面前。
“我没问题。当年闹土改,我带头;搞互助组,我也带头,还当了个组长;现在要合作化,走社会主义的道路,这还用问,当然我也带头。”
“为啥现在还没有入社呢?”汤阿英不解地问。
“这桩事体,说起来,话又长啦。镇党委号召办社,我就积极响应,坚决执行,这是一条社会主义的光明大道,我当然愿意走。我是组长,不能个人入社,把互助组撂下不管。我就把镇党委和人民政府的号召提到组员面前讨论。我打算经过讨论,认识一致,联合全组组员一同办社。组里绝大多数的组员都热烈拥护,要求办社,只是有几个组员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人在组里开会讨论,心里想着地里长的庄稼,想打下粮食再考虑办社不办社的事体。”
“要求办社的先办,”巧珠奶奶说,“要等一等的,让他等一等,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要求办社的先办,这倒容易,就是那要求等一等的少数人难办。他们说,当年互助组办的也不错,为啥要办社呢?办社是社会主义的道路,大家都赞成,等一等再办为啥不可以呢?走路有快有慢,开头有早有迟。让别人先走一步,我们准备准备,然后跟上也不迟啊!办互助组大家在一道,老汤当组长,做了大家的带路人;现在办社,也要老汤当带路人,大家一道走,不能让老汤带着大多数人去办社,撂下少数人不管。互助组的事,老汤要管,这可难为了我,要求办社的,要我带着大家一同办社;要求留在互助组的,又要我继续担任组长,还说搞好互助组,创造办社入社的条件。我不能既在合作社,又在互助组,两边的人又都不放我,你叫我怎么办?阿英。”
“你对少数互助组的组员做了工作吗?”
“谈话谈得嘴都干了,我甚至于批评那些人了。大道理他们都懂,也拥护走社会主义的道路,就是碰到个人的具体问题就不通了,老想着地里的庄稼,舍不得快到手的粮食,下不了决心。”
“单纯批评没用,要说服教育,不能性急,要耐心反复动员。”汤阿英说,“只是说服教育不够,还要让他们多看看,亲眼看到合作社的优越性,那少数人会逐渐改变的,你们参观过合作社吗?”
“当然参观过,是村里组织去的。”
“参观过社里的庄稼吗?比互助组组员的庄稼怎么样?”
“看过看过,成本是我们的大,庄稼是社里的好。劳动力是我们的强,产量是社里的高。”汤富海信口说道。
“那入社不是很好吗?为啥还贪图自己地里的那点稻子呢?”
汤富海搔了搔灰白的鬓角,说:
“人们说这是好社富社,也有坏社穷社,我们没去。”
“穷社?我也参观过一个,都是贫雇农的,开办的辰光,要啥没啥,没有牲口,没有农具,连拴牛的草绳也没有哩,讨饭的都不上门。他们说,我们家里穷,不办社没有带头的。不怕穷,只怕没有决心;不怕穷,就怕不办社。社长是个党员,他说:家里再困难,三天拖不动锅盖,也要和大家把社办下去,绝不在困难面前认输。党支部支持,苦干了一年,如今牛也有了,农具也有了,银行里还有存款哩!大家都说穷人要翻身了,旧制度灭亡,新制度出世了,鸡毛要上天了。参加合作社,走一步好一步。土地改革是人翻身,参加合作社是人和田都翻身了。只要党支部领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你从啥地方听来这些话?”汤富海有点惊奇。
“厂里组织我们到外边参观,亲自听农民讲的。”
“真有这样的事?”
“骗你做啥?”
“这么说,没钱也可以办社?”巧珠奶奶听出兴趣来了。
“人穷志不短,只要有志气,啥事体都可以办起来。”“哟,你看她,说的多轻巧,没有钱买米,看你拿啥下锅?有志气,不吃饭照样饿肚子!现在日子好过了,别忘记从前喝西北风的辰光。”汤富海摇摇头,说。
“现在不是从前。从前,穷人没人看得起,也没人过问。现在可大不相同了。只要办起社来,没钱,党和政府会支持的,银行也会贷款。”
“穷人和银行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凭啥要贷款给穷人?”
巧珠奶奶感到奇怪。
“现在银行不是资本家的,是国家的,只要是发展生产,对人民有利的事,就可以贷款。我参观的那个合作社,本来是个穷社,银行就贷款给她。入社以后,产量提高了,收入增加了,生活好转了,社员再也不抡扁担了,村里人说,就是不叫参加,涌也要涌进去。”
“不过是说的好听。”巧珠奶奶噘噘嘴,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不是说的好听,是我亲眼看见的事实么,……”汤阿英从来不撒谎,竭力申辩。
“你看见,我可没看见。”巧珠奶奶说。
“让她说下去。”汤富海听出兴趣来了。
“分散种田,你种你的,我种我的,你家种得好是你的,我家收成不好是我的。谁遇到天灾,谁遭殃,谁生疾病,谁倒霉。弄得好的人,有了钱,就更有钱;弄得下好的,再遇到天灾病祸,又要过穷得叮当当响的日子,贫下中农有困难,政府当然会想办法救济的。只要组织起来,办生产合作社,大家一道生产,你靠我,我靠你,你帮我,我帮你,啥天灾病祸也不怕了。现在用牲口用人力耕田,将来还要用拖拉机耕田,日子就更好过了。这么好的事体,你们组里为啥还有人犹犹豫豫,不入呢?”
“我也觉得奇怪,这些人只看到地里那点稻子,没有看到入社以后好处更大,自己慢一步还不打紧,拖住我们互助组不能联合入社,真叫我心烦。”
“我看他们下不了入社的决心,因为有人暗中破坏合作社运动,根子就在朱筱堂的身上。单是你个人说服他们不够,要把黑根挖出来。朱筱堂和苏沛霖他们不破坏,富农不跟着瞎嚷嚷,中农不动摇,少数贫下中农就不会犹犹豫豫了。你们互助组联合入社就没有阻力了!”
汤富海听汤阿英扼要透彻的分析,心中十分佩服。汤阿英虽说在上海滩上做厂,对梅村镇的事却了如指掌,一清二楚。原来他认为棘手的事,听了汤阿英的话,他的眼睛比过去更亮了,事情看得更清楚了,办法也有了。他拍一拍自己的大腿,兴奋地说:
“你这一番话,开了我的窍。在村里差点叫沙子迷住我的眼睛,看不清人,也看不清事,明天我就回去,给镇党委汇报汇报,挖了黑根,事体就好办了。”
“刚刚来,怎么明天就回去呢?”巧珠奶奶听汤富海赞扬阿英,她心里也高兴。回想阿英讲的闲话,像是剥笋一样,一层一层地剥,最后剥到心子,使人把复杂困难的事体看得真切明了,连办法也有了,她眯着眼睛笑了。她挽留汤富海,说,“你明天不能走,在上海白相两天,再回去。”
张学海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见了汤富海,过去打了招呼,问奶奶谁要走。汤阿英把刚才谈的事体,简单谈了谈,张学海接着说:
“明天无论如何不能走,过了国庆再回去。刚才我在厂里忙着准备国庆游行,你去看看,这回游行可闹猛哩。”
“这回碰巧赶上国庆游行,过两天,我带你到南京路上去看。”汤阿英说。
“听说每次国庆游行,有好多万人参加哩,我蹲在上海这些年,还没有看过。
“好吧!”汤富海要和汤阿英商量互助组联合入社的事基本解决了,放心了。他决心留下,过了国庆回去,说,“一道去看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