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吾读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易行，王易王[2]，霸易霸也[3]。以为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扬雄书[4]，益尊信孟氏；因雄书而孟氏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欤！
圣人之道不传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说干时君[5]，纷纷藉藉 相乱[6]，六经与百家之说错杂[7]，然老师大儒犹在[8]。火于秦，黄老于汉, 其存而醇者，孟轲氏而止耳，扬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书，于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辞，时若不粹[9]；要其归[10]，与孔子异者鲜矣；抑犹在轲、雄之间乎！
孔子删《诗》《书》[11]，笔削《春秋》[12]，合于道者著之，离于道者黜去之，故《诗》《书》《春秋》无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13]，附于圣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欤！
孟氏，醇乎醇者也[14]；荀与扬，大醇而小疵。
注释：
[1]《读荀》，选自《韩昌黎集》第一卷。有人认为作于韩愈为四门博士期间。大概与《读鹘冠子》《读仪礼》《读墨子》同时写作。荀子名况，赵人。齐襄王时为稷下祭酒，有《荀子》三十二篇行世。
[2]王易王：施行儒家的王道就不难使天下归服。第一个“王”指王道，以德服人。第二个“王”读wàng，动词，称王，统一国家之意。
[3]霸易霸：诸侯中行儒家建立霸业之道者则易建立霸业。第一个“霸”指霸主。诸侯中的盟主称“霸”，霸主指那些能率领其他诸侯尊王攘夷、救灾恤难的诸侯。第二个“霸”是动词，指建立霸业。
[4]扬雄：字子云，西汉时蜀人，初好辞赋，晚年埋头著书。仿《论语》作《法言》，仿《易经》作《太玄》，《汉书》有传。
[5]好事者：此指战国时期除儒家学派之外的其他各学派的人。干时君：求见当时各国的君主，以说服时君实施他们的政治主张。
[6]纷纷藉藉：多而杂乱的样子。藉藉：狼藉。相乱：指当时思想界纷杂混乱的情况。
[7]六经：儒家的六部经典著作《诗》《书》《礼》《乐》《易》《春秋》。百家：指诸子百家的著作。错杂：错乱混杂。
[8]老师大儒：指精通孔子学说的大学者，如子夏、子贡、曾子等，均为孔门弟子。
[9]时若不粹：有时不纯粹。
[10]要其归：简要说其宗旨。要：约而言之，综括其主旨。归：归宿，指其学说的精神实质。
[11]孔子删《诗》《书》：相传孔子删定过《诗经》和《尚书》。其实孔子并无删定《诗经》之事。
[12]笔削《春秋》：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删修过鲁国的编年史书《春秋》。削：删削原文，有所改定。
[13]削荀氏之不合者：削去《荀子》中不合于孔孟思想的言论，即“离于道者”，这里主要指荀子的性恶说。
[14]犹言精纯之至。
译文：
我开始读孟轲的著作《孟子》，这之后才知道孔子倡导的儒家学说值得尊崇，圣人的学说容易施行，王道思想容易统一天下，霸道思想可以称霸诸侯。我认为，孔子的弟子去世后，尊崇孔子的人只有孟轲而已。晚年读到扬雄的著作，更加尊崇相信孟子。借助扬雄的著作，孟子更加受到尊崇，那么像扬雄这样的人也可以说是圣人之徒吧？
圣人的学说，没有传于后世。周代衰弱，好事的人各自以其学说向当时的君主求售，纷纷扰扰，十分混乱，六经和诸子百家的学说相互混杂，然而此时还有一些名师大儒在世（可以传授圣人的学说）。儒家经典在秦朝遭到大火焚毁，汉朝初年则又尊奉黄老之学，留存于世的纯粹儒家文献，只有孟轲的著作和扬雄的著作了。等看到荀子的书，于是才知道还有一个叫荀卿的人。考察其文辞似乎还不够纯粹。概括其主旨则不同于孔子的地方很少。大概应在孟子和扬雄之间吧？
孔子删削《诗》和《书》，抄录改定《春秋》，合乎道义的保留下来，背离道义的就删掉它，所以，《诗》《书》和《春秋》没有失当之处。我想删除荀子著作中那些不合乎道义的内容，附着在圣人典籍之后，这大概也是孔子删《诗》《书》、削《春秋》的意思吧！
孟子的著作醇之又醇。荀子和扬雄的著作，则是大旨纯粹而小处有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