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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类别:世界名著    作品名称:飘     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      字数:本文有7148个文字    阅读时间约18分钟

  

  正当溽暑难熬、炮火连天的八月份行将告终之际,轰击爆炸之声戛然而止。寂静降临到亚特兰大城,反倒叫人心惊肉跳。街坊邻居相遇于道,彼此面面相觑,个个提心吊胆、忐忑不安,无从逆料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情。听了这么些日子炮弹的呼啸,如今突然静下来,人们紧张的神经非但得不到松弛,而且变本加厉绷得没法更紧了。谁也不知道北佬的炮队为什么保持沉默;南军这方面也没有消息,只是听说他们大批大批地撤出环城的堑壕,南下保卫铁路线去了。谁也不知道现在仗打到了什么地方,如果说仗还在打的话;谁也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如果战争还没有结束的话。

 

  目下消息全凭口说言传。自从围城开始以来,由于纸张短缺、油墨短缺、人手短缺,各家报纸相继停刊,一些荒唐透顶的谣言天晓得从哪儿冒出来后,就会在全城传开。现在,被岑寂惹得越发心焦的人们,成群结队拥往胡德将军的司令部,要求发布战报,成群结队聚集在电报局和火车站周围,希冀得到消息,而且是好消息,因为每个人但愿谢尔曼的大炮沉默下来意味着:北军已全线溃退,邦联军正沿着大路把他们打回多尔顿去。然而没有消息。电报丝毫无动静,仅剩的一条通南边的铁路上也没有列车抵达,邮政则已中断。

 

  尘土飞扬、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初秋正悄然潜入,往人们疲惫、焦灼的心上添加干燥、燠热的重压,存心想把这座蓦地里变得沉寂的城市活活憋死。斯佳丽盼着塔拉庄园方面的信息都快盼疯了,尽管表面上仍装出挺勇敢的样子。对她来说,自从围城开始以来,仿佛已经度过了不知几多岁月,仿佛她这辈子耳朵里一直带着轰隆隆的炮声,直至出现这一片预兆不祥的平静。其实,围城开始迄今只不过三十天。被困三十天!城市给红土散兵壕紧紧箍住;单调的大炮声一刻不停;街上,马拉的救护车乃至无篷的牛车络绎不绝,一路鲜血淋漓把伤员送往医院;疲劳过度的掩埋队把几乎还有余温的尸体一具具拖出来,像滚木头似地滚入无数排浅坑。总共才三十天!

 

  即使打从北军自多尔顿南下算起,也只有四个月!才四个月!斯佳丽回首往事,那遥远的日子简直恍如隔世。哦,不!决不可能才四个月!肯定足足过了一辈子。

 

  想想四个月以前吧!是啊,四个月以前,多尔顿、雷萨卡、肯纳索山对她说来还只是铁路沿线的几个地名而已。四个月中间,这些地方先后成了战场,自从约翰斯顿的部队退向亚特兰大以来,与之联系在一起的是无数次徒劳的浴血苦战。到如今,桃树溪、迪凯特、埃兹拉教堂和尤托伊溪再也不是风光旖旎的胜地美名。她无法在脑海中重现这些胜友如云的幽静村庄,这些苍翠欲滴的醉人去处,无法想象自己在那里流水潺湲、泥土松软的河畔、溪边曾和一些英俊的军官一起野餐。这些地名也都意味着一次次战斗,她坐过的如茵芳草已被沉重的炮车轮子所碾碎,被短兵相接的交战双方所踩烂,被死者咽气前痛得翻身打滚所压扁……。佐治亚的红土任何时候也不可能把那一条条缓缓流淌的溪水染得更红。据说,北军过后,桃树溪水成了一片猩红色。桃树溪、迪凯特、埃兹拉教堂、尤托伊溪不再是过去的地名,而是埋着朋友的一处处坟堆,也有未埋的尸体在那儿杂乱的灌木丛和茂密的树林里腐烂;这四处地名现在成了亚特兰大的四条边线,谢尔曼试图从这四边把他的军队强行开进城来,而胡德的部下则顽强地把他们打回去。

 

  后来,终于有消息从南面传入这座神经紧张的城市,但这是惊心动魄的消息,对于斯佳丽尤其如此。谢尔曼将军企图从该城的第四边卷土重来,再次在琼斯博罗强攻铁路线。眼下北军大量集结在城市的这第四边,那可不是零敲碎打的小股兵力或骑兵分队,而是浩浩荡荡的北军人马。同时,成千上万的邦联军纷纷从紧靠城市的防线被抽去,准备迎头痛击敌人。这就是此地突然静下来的原因。

 

  “为什么偏要攻打琼斯博罗?”斯佳丽忖道,一想到塔拉庄园离得那么近,她的心就直发颤。“为什么他们老是非打琼斯博罗不可?难道他们就不能找另一个地方切断铁路线?”

 

  她没听到来自塔拉庄园的音信已有一星期了,而最近一次杰拉尔德寄来的短简更增添了她的恐惧。信上说,卡丽恩的情况又恶化了,她病得很重、很重。照现在的形势看未,邮路一天两天通不了,还不知要过多少日子她才能得悉卡丽恩是死是活。哦,要是围城一开始她便回家去,那就好了!管它什么玫兰妮不玫兰妮!

 

  亚特兰大城内只知道琼斯博罗正在打仗,可是仗打得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于是种种离奇怪诞的谣传把城里的人折腾得够呛。最后,一名信使从琼斯博罗带来令人宽心的消息,说北佬给打退了。但是他们一度曾突入琼斯博罗,烧毁了火车站,切断了电报线,破坏了三英里路轨,而后才退去。目前工程兵正在拼命抢修,但要花费相当时间,因为北佬把枕木都撬起来架作火堆,把扳下的路轨搁在火堆上烧红,然后盘绕在电线杆上,直至一根根电线杆看来像一个个其大无比的瓶塞起子。这些日子想重铺铁轨谈何容易,任何铁制的东西坏了都难以修复。

 

  不,北军并没有打到塔拉庄园。就是那个给胡德将军送急件的信使,让斯佳丽相信了这一点。激战之后,正当他出发到亚特兰大来的时候,曾在琼斯博罗遇见杰拉尔德,杰拉尔德就请他带一封信给斯佳丽。

 

  可是,爸到琼斯博罗去干吗?她问起此事,那名年轻的信使似乎面有难色。杰拉尔德在物色一位军医,准备带往塔拉庄园。

 

  斯佳丽站在洒满阳光的前门廊,一边向那位年轻人道谢,一边却觉得自己的两膝发软。既然埃伦的医道已经治不了卡丽恩的病,以至于杰拉尔德要到琼斯博罗去我军医,可见卡丽恩必定危在旦夕!等信使在扬起的一团红色烟尘中策马离去,斯佳丽便用发抖的手拆开杰拉尔德的来信。南部邦联各州的纸张竟短缺到这种程度,杰拉尔德此信就写在上次斯佳丽给他的那封信的行间空隙中,读起来相当吃力。

 

  亲爱的女儿,你母亲和你的两个妹妹都得了伤寒。她们病得很厉害,但我们必须抱有转好的希望。你母亲病倒时,要我写信叫你无论如何不能回家,以免你自己和韦德染上此病。她让我把她的爱捎给你,并要你为她祈祷。

 

  “为她祈祷!”斯佳丽当即飞步上楼,跑进自己屋里去跪倒在床边祈祷,那份虔诚是她从来没有过的。这回念的不是正式的《玫瑰经》文,而是翻来覆去念这么几句:“圣母啊,别让她死!只要您不让她死,我一定做个大好人!请别让她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斯佳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子里乱转等着消息,一听到马蹄声便会跳起来,夜里士兵敲门,她就从黑咕隆咚的楼梯上跑下去,然而塔拉庄园那边一直没有消息。现在她和自己的家相距何止二十五英里灰沙路,其间仿佛隔着整整一大洲。

 

  邮政仍处于停顿状态,没有人知道邦联军现在哪里或北佬在干什么。只知道在亚特兰大和琼斯博罗之间的某个地方有成千上万士兵,一方穿灰色军装,一方穿蓝色军装;除此以外,谁也不了解任何情况。一个星期里边,塔拉方面音信全无。

 

  在亚特兰大的医院里,斯佳丽见过许多伤寒患者,知道一个星期对于这种可怕的疾病可能意味着什么。埃伦一星期前即罹此症,也许已奄奄一息,而斯佳丽却身在亚特兰大,一筹莫展,还得照顾一位孕妇,与自己的家之间有两支军队阻隔。埃伦病倒了,也许即将咽气。但埃伦怎么会病倒呢!她从来不生病。这件事本身实在难以置信,它从根本上动摇了斯佳丽生活的稳定性。别的任何人都可能生病,唯独埃伦决不可能。埃伦总是照看别的病人,使他们恢复健康。埃伦自己断乎不会病倒。斯佳丽恨不得插翅飞回家去。她恨不得飞向塔拉庄园,就像一个给吓坏了的孩子急切地盼着见到他所知道的唯一避难所。

 

  家!那座占地很广的白色宅院,白色的窗帘迎风飘拂,三叶草长得极盛的草坪上蜜蜂忙个不停,一个黑男孩在门前台阶上嘘赶鸭子和火鸡,不让它们靠近花圃,红土的田野安静宁谧,绵延数英里的棉花地在阳光下一片雪白!家!

 

  围攻刚一开始,别人都纷纷离城逃难,那个时候她就该回家去!她可以把玫兰妮平平安安地带走,这样便能争取到好几个星期的时间。

 

  “哦,这个要命的玫兰妮!”她有上千次作如是想。“她为什么不跟佩蒂姑妈到梅肯去?那边才是她该去的地方,有她的亲人,而不该和我在一起。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她死活拖住我不放?如果她去梅肯,我也就回家到了母亲身边。即便现在——对,即便现在,要不是为了她怀着的那个孩子,我照样可以冒险回家去,不管路上有没有北佬。胡德将军也许会派人护送我。胡德将军是个好人,我相信定能请他派人护送我,并给我一面白旗,让我通过战线。偏偏我得等那个孩子出生!……哦,妈妈!妈妈!你不能死!……那个孩子怎么还没生下?我今天就去找米德大夫,问他有没有办法催孩子快点出生,这样我就可以回家了,只要我能找到护送的人。米德大夫说过,玫兰妮大概要难产。上帝啊!万一她真的死了呢!万一玫兰妮死了,那么阿希礼——不,我不应该想这件事,这太缺德了。可是阿希礼——不,我不应该想这件事,因为他反正十之八九已不在人间。但他曾要我保证照顾好玫兰妮。万一我没把她照顾好,结果她死了,而阿希礼却还活着——不,我不应该想这件事。这是罪过。而且我还向上帝许过愿,只要上帝不让母亲死去,我一定做个好人。哦,但愿那孩子快点降生吧!但愿我能离开此地,回家去,去哪儿都行,只要离开此地。”

 

  斯佳丽现在痛恨亚特兰大危机四伏的平静景象,而当初她曾喜欢过这座城市。亚特兰大不再是她过去所爱的游乐胜地——一个可以纵情狂欢的去处。它成了疫城似的一片凶地,与攻城的炮声相形之下,显得那么沉寂,沉寂得可怕。原先炮击时的巨响和危险里边还包含着刺激。而随后出现的寂静之中却只有恐怖。城里仿佛有无数鬼怪作祟,这些鬼怪便是恐惧、焦虑和怀念。人们容颜憔悴,斯佳丽见到的少数几名士兵那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就像赛跑选手硬撑着在跑最后一圈,而这场比赛早已输定了。

 

  八月的最后一天来临了,随之传来的风声凿凿有据地说,争夺亚特兰大之役打响以来最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战场在南边某个地方。亚特兰大城里的人等着此战胜败的消息,甚至没有心思露个笑脸或开个玩笑。士兵们两星期前就明白的事情,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亚特兰大已濒于绝境,一旦通往梅肯的铁路失陷,亚特兰大也将落入敌手。

 

  九月一日早晨,斯佳丽醒来时,只觉得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感压着自己,昨晚她就是带着这份恐怖睡下的。她迷迷糊糊地想道:“昨晚我上床的时候惦念着什么事情?哦,对了,惦念着战局。昨天有什么地方在打大仗!哦,不知哪一方打胜了?”她匆忙坐起来,揉揉眼睛,于是,昨天的负担重又压到她那颗焦急的心上。

 

  甚至在这清晨时分,空气便那么闷,那么热,到中午势必是耀眼的碧空中赤日炎炎,火伞高张。外面大路上一片阒寂。没有辎重车队吱吱嘎嘎经过。没有队伍的步伐扬起红色的尘土。邻居厨房里没有黑奴懒洋洋的话语,也没有做早餐时种种悦耳的声响,因为除米德太太和梅里韦瑟太太外,近邻都逃难去梅肯了。可是斯佳丽也听不到那两户人家有什么动静。沿街向前,平时热闹的地段如今冷冷清清,许多店铺和办事机构关门上锁,窗户用木板钉死,里边的人则手握步枪在郊外什么地方打仗。

 

  如此奇怪的安静已经持续一星期之久,可是这天早晨迎接斯佳丽的那一片岑寂似乎分外险恶。照例,她起床之前总要留恋一会枕褥,伸上几个懒腰,今天却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窗前,希望能看见某一位街坊的脸,或者什么振奋人心的景象。然而路上空荡荡。她注意到树叶依旧郁郁葱葱,只是干燥失润,并且覆着厚厚一层红色的尘土,庭前的花卉由于乏人照料,显得委靡不振,怪可怜的。

 

  她正站在那里望着窗外,这时远处有殷殷之声传到她的耳际,声音既弱且闷,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第一阵遥远的闷雷。

 

  “要下雨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接着,她那在乡间形成的思想观念补充道:“地里确实需要雨水。”然而,她旋即明白:“下雨?不,不是雨!是炮声!”

 

  她提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探身窗外,竖起耳朵听远方的隆隆声响,试图辨明它从哪个方向传来。可是那隐隐约约的轰鸣实在离得太远,她一时说不准究竟在哪个方向。“主啊,就让那声音从玛丽埃塔来吧!”她向上帝祈祷。“或者是迪凯特、桃树溪。可不能从南面来!千万不能从南面来!”她更加使劲抓住窗台,屏息静听,那遥远的轰击声似乎响了一些。声音是从南面来的。

 

  炮声在南面!而南面正是琼斯博罗和塔拉庄园——还有她母亲。

 

  现在,此时此刻,北佬也许已经到了塔拉庄园!她又听了一会儿,可是血液在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淹没了远方的炮火声。不,他们还不会打到琼斯博罗。如果他们包抄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炮声应该更微弱、更模糊一些。不过,他们肯定是在包抄通琼斯博罗的铁路,至少已深入到离此有十英里的地方,大概在一个名叫马虎村的小乡镇附近,然而,由马虎村往南到琼斯博罗也不过十英里的距离了。

 

  炮声在南面,亚特兰大陷落的丧钟恐怕已经敲响。但对于牵挂母亲是否平安而忧心如焚的斯佳丽来说,南面有炮火仅仅意味着仗已经打到塔拉庄园附近。她在楼板上走个不停,扭绞着双手,南军可能被打败——这个想法第一次把它的全部涵义展现在斯佳丽的脑海里。正是谢尔曼的千军万马如此逼近塔拉庄园一事,使她清楚地意识到那种可能的全部涵义,使她明白这场战争的全部可怕之处。而过去,尽管围攻城池的大炮声把玻璃窗纷纷震碎,尽管衣食匮乏,尽管墓地里骤增无数排死人,都没有产生这样直接的影响。谢尔曼的军队离塔拉庄园只有几英里之遥!即使北佬被打败,他们也可能沿着大路朝塔拉庄园的方向溃退。杰拉尔德带着三个害病的女眷难免遭败兵之灾。

 

  哦,此刻要是她能和家人在一起该多好哇!哪怕北佬到了那边也不在乎。她光着脚在搂板上来回地走,身上的睡袍老是绊住她的腿;越走,不祥的预感就越强烈。她要回家。她要待在母亲身边。

 

  她听到楼下厨房里有瓷器的响声,知道普莉西在准备早餐,可是没有米德太太家的佣人贝特西的声音。普莉西的尖嗓门拉起哀怨的调子唱着:

 

  累人的重担,还得再熬几天……(梧桐细雨文学网)

 

  斯佳丽听着这歌声觉得心烦、其中可悲的寓意更使她恐慌,于是,她匆匆披上一件晨衣,啪嗒啪嗒经过穿堂跑到后楼平台上,冲下面厨房里大喝一声:

 

  “闭嘴,普莉西,别唱了!”

 

  一声阴阳怪气的“是,小姐”飘上楼来,斯佳丽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忽然为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感到惭愧。

 

  “贝特西在哪儿?”

 

  “我不晓得。她没有来。”

 

  斯佳丽走到玫兰妮的房门口,把门推开一道缝,朝洒满阳光的房内张望。玫兰妮身穿睡袍躺在床上,闭着的眼睛周围有黑色的晕圈,她那心形的脸庞有些浮肿,原先苗条的体态走了样,怪难看的。斯佳丽幸灾乐祸地希望最好让阿希礼这时候看到她。斯佳丽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孕妇都没有她这样难看。斯佳丽瞅着瞅着,玫兰妮的眼睛睁开了,脸上现出温柔的微笑。

 

  “进来,”她邀请道,一边颇不灵巧地翻了个身。“天一亮我就醒了,然后一直在想;斯佳丽,我有件事要求你。”

 

  斯佳丽走进屋去,在阳光灼人的床沿上坐下。

 

  玫兰妮伸过手来,把斯佳丽的一只手握住,这轻轻的一握洋溢着充分的信任。

 

  “亲爱的,”她说,“我听到了炮声,心里十分抱歉。炮声在琼斯博罗那个方向,是不是?”

 

  斯佳丽“嗯”了一声,随着刚才的焦虑重新浮起,她的心又开始加速猛跳。

 

  “我知道你是多么焦急。我知道,要不是为了我,上星期得悉你母亲有病的消息,你早就回家去了。难道不是吗?”

 

  “是的,”斯佳丽不客气地回答。

 

  “斯佳丽,我的心肝。你对我实在太好了。即使是同胞姐妹,也不可能比你更亲切、更勇敢。所以,我太爱你了。我拖累了你,实在对不起。”

 

  斯佳丽凝视着她,心想:“她还爱我?这蠢货!”

 

  “斯佳丽,刚才我躺在这里想来想去,我要求你帮我一个极大的忙。”她的手渐渐握紧。“要是我死了,你愿意收养我的孩子吗?”

 

  玫兰妮的眼睛睁大,目光和蔼而恳切。

 

  “你愿意吗?”

 

  斯佳丽急忙把手抽回去,她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惊恐使她说话的声音也变粗了。

 

  “哦,别说蠢话,玫荔。你不会死的。每一个女人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我知道自己就这样想过。”

 

  “不,你没有。你一向什么都不怕。你这样说只是想壮我的胆。我并不怕死,可是我非常害怕撇下这孩子,万一阿希礼……斯佳丽,答应我:要是我死了,你一定收养这个孩子。那样我就不怕了。佩蒂帕特姑妈年纪大了,带孩子已力不从心;霍妮和印第亚心地挺好,不过……我还是希望由你来抚养我的孩子。答应我,斯佳丽。如果是个男孩,请你教育他长大了学阿希礼的样;如果是个女孩,那么,亲爱的,我希望她能像你那样。”

 

  “活见鬼!”斯佳丽从床沿上霍地跳起来嚷道。“难道你嫌事情不够糟糕,还要叨叨什么死不死的?”

 

  “真对不起,亲爱的。不过你得答应我。我想这事不会出今天。我相信一定在今天。请你答应我。”

 

  “哦,那好吧,我答应,”斯佳丽说,同时不知所措地俯视着她。

 

  “玫兰妮难道那么蠢,果真不知道我钟情于阿希礼?或者她一切都了解,并认为,正因为这个缘故,我会悉心爱护阿希礼的孩子?”斯佳丽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想要把这些疑问大声提出来。但这时玫兰妮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贴了一会儿,话到了斯佳丽舌尖上,却没有吐出来。她的目光又恢复了平和。

 

  “为什么你认为一定会在今天,玫荔?”

 

  “从黎明起我就感到腹痛,但并不太厉害。”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不叫我?我叫普莉西去请米德大夫来。”

 

  “不,别这样,斯佳丽。你知道他有多忙,他们那儿人人都忙得很。只要捎个信儿给他,说我们今天也许要他来一下。另外再派人去跟米德太太说一声,请她过来陪陪我。她知道什么时候确实该去请米德大夫。”“哦,别那么处处为他人着想。你明明知道,你现在跟医院里的任何一名病人同样需要大夫。我马上派人去请他来。”“哦,请不要这样。生孩子有时候整整一天也生不下来,我怎么能让大夫在这儿白白浪费几个钟点,现在医院里那些可怜的伤员都那么需要他。只要请米德太太过来就行了。她知道该怎么办的。”“那好吧,”斯佳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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