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回忆
每年一到冬天,我都会被一种低落的情绪深深地困扰。特别是在下雪天,我懒得出门,独自处在一种封闭的状态里。我无法摆脱对父亲的怀念,沉重的孤独感时时袭上心头.
巨大的悲怆是从那一年忙罢开始的。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健康、很硬朗,我从来没有把父亲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因为在我的心里,倒是常常对体弱多病的母亲担忧。那天我和妻子,孩子从县城回到二十多里外的老家,发现父亲消瘦得多了,他掀起衣服让我看他的肚子,说是很胀,也就是从那一刻,我有了一种不祥之感。在此后的检查时,我从心底里愿意听到医生诊断他是腹膜炎,或是结核性腹水,然而一星期后,这些诊断开出的药物并没有给我的担心带来轻松,我意识到,父亲的病严重了。随后我和妻子把父亲带到西安医科大学附属一院。一位老教授宣布了我的难过,因为父亲只有55岁。父亲在西安住院了,我心里很清楚,父亲的病是好不了了。医院尽管很大,设备尽管很先进,我知道它们对父亲的病已经无能为力,因为父亲的病已到了晚期。我现在有时候感觉许多象模象样的东西,也只是一种摆设。我常常有一种内疚感,负罪感,因由是我对父亲的粗疏耽搁了他的病情。也是由于长期以来,父亲对我的庇护使我从来没有把父亲的身体状况同他的生命联系起来。直到有一天,父亲的生命出现了危机,我才乱了方寸,平静的生活一下子陷入到一种凝重里,我才意识到尽管自己已经30多岁,在这以前还生活在一种肤浅的无忧无虑之中。
有时候回到村子,看见父亲总是坐在邻居门前的石头上,抽着烟,含着笑望着我们一家三口远远地由东往西一步一步走回家。我们和父亲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大多数时候是和母亲说着村里家里的事。在和父亲不多的问候中,他的语气、声调饱含着对我们一家的慈爱。我们回到家里,他就感到满足,我给父亲递上一包香烟,他无限的欣慰。他总是在我们回家后,说上几句话,就扛着铁锨或提着粪笼,去了地里。他不习惯长时间地说闲话,干活使他更充实。现在推测起来,他的病在后期也已经有五六年了,可是从来没有听他说干活有力不从心或累或乏的感觉的话。然而我不能因为父亲从来没有说就减轻对自己的自责。是的,单位的确是忙,忙得父亲在西安住院时自己都没有陪过一夜。每当我提出请假服侍父亲时,他总是不允许,说不要紧,单位上的事要紧,让母亲陪他就行了。父亲是一个农民,我目睹了许多像父亲一样的农民对“单位”的敬仰,许多农民的儿子都是从骨子里受父辈的影响,在对“单位”的事忙碌之际欠下了对父亲母亲一生沉重的歉疚。
父亲去世后,他喂的两头奶牛也卖掉了,他生前一再叮嘱我不要把地给人,可是我怕母亲再积劳成疾,就违背了父亲的叮嘱,因为我是指望不了种地的,我有自己很忙碌的“工作”,尽管这工作时时使人觉得没有耕种收获来得实在。我曾在学校给学生讲过朱自清的《背影》,可那一种感动只是阅读后的感情共鸣而己。父亲的离世使我刻骨铭心,使我对许多事情有了新的认识,而真正的难过特别是孤独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加深的。父亲的离世,使我感到人在生命自然规律前的脆弱和无力,使我知道了许多让人揪心的悲痛都在平凡的日子里残酷地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促使人在残酷中长大,促使人对生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