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隐芳
2007年1月28日,腊月初十。我去了“兰园”。
“兰园”,是我为之而起的名字,静静地栖息在南湖的一隅,少有人至。兰园小巧别致,我已来过十年,每回流连不舍。十年来,这园子除了增添些许萧瑟、人迹渐绝之外,没有其他变化。但这也是我喜爱这里的缘由之一。
兰园像一座花房,简单的花格窗刷着白石灰。一盆盆幽绿的兰花摆在花台、窗台、木几上。房顶挂着黑色的网,可以遮挡烈日,吸收露水。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缕缕金丝般的光线撒落进来,给花房罩上梦幻的光芒和色调。房子南面有一汪小池塘,往年一直是绿悠悠的水面上睡着美人般的莲花。池畔,是一丛丛修长的翠竹、嫣红的茶花、和暗香浮动的四季桂……
我在不同的季节造访兰园,细数每一处凋花、落叶。但没有一次看见兰花开。竹子添过新绿、山茶结了花蕾,紫荆花落了一地,桂香袭人,睡莲开满水面……却独独未见兰花开过。而我也从未想过兰园的兰花也应该开花的。我没有想过她们会开花,更没有期许她们开花。十年来,我习惯在踏进兰园时,兰草依旧如静谧淡然的绿衣仙子,在世外寂寞。犹如我上一次离开时她们的模样。
每次欣赏这一株株兰草,总会想到“空谷幽兰”,想到深居简出、兰心蕙质的美人。“幽植众能知,贞芳只暗持。自无君子佩,未是国香衰。白露沾长早,青春每到迟。不知当路草,芳馥欲何为。”她们在我心中,虽然寂寥,但对这寂寥甘之如饴。兰草不似笑傲霜雪的菊梅,也不似映日的荷花,而是呈现一种恬淡、清新、谦逊的意境。
但这个温暖冬日的午后,园丁看见我在一株兰花前驻足打量兰花的花苞时,她对我说:“再过些天,春节时兰花就会开花了。”我顿时惊诧得呆住了。甚至思绪停顿、混乱。我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十年来我无一例外地错过了这些幽兰的花期。甚至一再错过之后,竟然忘记兰园的兰花也会吐艳。我以为她们和我一样,只垂着细长的叶子,冷冷寂寂地逃出红尘,没有开花的欲望。我心深处,我一厢情愿地锁住了兰花的风情。我只怜惜那含蓄的花苞,却错过最摄魂的绽放。
我错过兰花的花期,错过醉人的幽香,是一种喜悦,还是一种悲伤?在消逝的岁月里,我还错过了什么?如果,我错过的是我不曾奢望的,我遇见的是我早已预期的,我就不会有惊诧,不会有喜悦、抑或悲伤。如果,我错过了朝思暮想的情缘,是对我贪婪的惩罚,还是避免我陷入绝望的深渊?当一种期许已久的情缘蓦然降临时,我是微笑着哭泣,还是无言地躲避?
我像我以为的兰花那样,紧锁了我的花期。我不愿遭逢一季绽放;宁愿永远隐藏芬芳。因为我决意不像花儿一样——花开花落之后,是漫长无期的悲伤。
当园丁喜悦的话语撞在我心上时,击碎了我愚昧的单纯。我没有想起过的情节,一样会不可遏制地发生。我不由得想起兰花之外的一厢情愿。我以为我深爱的那个灵魂,是没有欲望的;我以为在海誓山盟之后,绝不会有丝毫背叛,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我以为我奉上的来之不易的我,会获取万般的柔情和怜惜;我以为兰园的兰花是永远不开的……
但这些凌乱的思绪爬上心头、萦绕不去时,我还是漾开了笑容——兰花会开,是多么欣喜的事,是多么难逢的缘。虽然,在我乍一听见这几百株兰花会在临近的春天开花时,心潮翻滚,难以平复,但终究这是一种值得期许的结局。我想,在春天走近后,我也许会再次造访,一睹那从未窥见的兰花的芳颜。但我依然犹疑着,我是一朵拒绝开放的花苞,跳过花开,直接凋落,还是依然含苞欲放,等待某一个值得期许的春天?如果,我永远走不近春天,是情错过了我的花期,还是我刻意地错开了缘?
2007年1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