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
表妹走了,是在去年的秋末。我得知这个噩耗的时候,她已在另一个世界静静躺了二十一天。
表妹曾对我说过,她一生有三个愿望:一是去一趟上海,二是挣钱盖一栋房子,三是嫁一个好男人。如今想起来,她的前二个愿望都实现了,找一个好的归宿却成了她永远的遗憾。
当初,表妹下决心离开老家,仅仅是为了一场落寞的初恋。小伙子比表妹大三岁,刚退伍回来。表妹的初恋是一见钟情的那类,双方的感情热络得很快。可姑父却极力反对这门姻缘,理由是,小伙子有一个很不好的嗜好:喜欢酗酒。在姑父眼里,一个沉迷于酒精的男人,将来肯定无心于家事,更不用说有多大作为了。
一面是爱情,一面是亲情,舍弃任何一方,都是很痛苦的事情。表妹一时陷入两难境地。这段感情在困顿中延续了一年。面对姑父一次又一次的冷眼相待,小伙子内心积聚的不满与日俱增,终于在一次酒醉之后,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口角,最终演化成身体的接触。纠缠不清,万般无奈,表妹只好背井离乡,一气之下外出打工。
这一去,就是三年,杳无音信。全家人焦急万分,四处打听,均无果而终。姑父姑母为此多生争执,日子过得十分苦闷。
直到三年后,表妹才与家人通了一次电话,说她人在宁波,一切安好。那年冬季,我出差路过宁波,几经周折才找到她的住址。表妹正在替人搓洗大盆的衣裤。见了面,她先是惊讶,而后眉宇间浮过一丝惆怅,只淡淡地叫了一声:“哥,你来了。”再看时,发现表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头发凌乱,皮肤已不似当初那样柔嫩光洁,肥皂的泡沫沾满了全身。
表妹承揽了四户的家务,整天疲于奔忙,并非象她所说的“一切安好”。见了她这样的境况,心里免不了有些难受,只好试探着劝她考虑找一些轻松点的事做。表妹一心想多挣钱盖一栋房子,在她看来,眼前的劳顿是避免不了的阶段。
此后几年,表妹一路风尘,展转了好多个地方,从宁波到杭州,从杭州到南京,从南京到镇江,再从镇江到苏州。这些地方离上海都很近,可令人难以理解,表妹就是没有去上海打工。
在苏州打工的那段日子,表妹有了第二次爱情。据说对方是一位很有学问的大学老师,年轻俊朗,对表妹也好。得知这个消息后,姑父依然反对,姑母也忧心忡忡。在两位长辈看来,表妹与对方身份相差的过于悬殊,不会有很好的结果。表妹这次没有妥协,似乎汲取了过往的“教训”。她在来信中说,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掌握好自己的命运。
事实是,姑父的判断是非常正确的,那位大学老师已有了家室,妻子出洋留学,回国后,对方就与表妹割断了联系。
这次打击给表妹身心造成的伤害,较之第一次未果的爱情更为严重。她好长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次获知表妹的音讯,是在去年的初春。她躺在上海的一家医院里,得了一种妇科的绝症。也许真是一种宿命,表妹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上海,来到她从小就梦想去的地方。
事有不巧,祸不单行。表妹卧病于上海的时候,我母亲也因患肝癌住在这个城市的另一所医院里。母亲的病情让我心力交瘁。期间,我只看过表妹一次,而且来去匆忙,没有给予她多少情感上的安慰。现在想来,这真是一件无法弥补的憾事。
人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象流星一样,转瞬即逝。我的母亲走了。表妹也走了,出殡的那一天,山里正刮着大风,蒙蒙细雨中,她的灵柩离刚刚盖好的新屋越来越远。
表妹去了另一个世界,有了自己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