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责与利失衡的工作

国庆节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到了，海事处必须做好安全管理的准备工作。季元想：节前要对所有船舶进行一次专项检查。要到各个有船的乡镇推广学校错开放假时间，分流避高峰，强调老师到码头现场值班的经验。要张贴标语营造安全的氛围。要召开船员会议充分讲明安全的意义，事故的危害，即使船员再不愿意听，海事处也必须认真宣传；有些爱喝酒的船员还要单独强调。要落实好安全的现场值班人员，四个人分成两班，从早晨5点到下午7点，必须保证两名海事人员在现场值班。节后还要进行统计、总结。

季元根据他想到要做的事情，决定召集大家开会布置如何落实监管工作。他将要求向大家提了一遍，要求立即分头落实。会后，高贵单独向季元汇报工作。

“主任，刚才你在会上布置了安全监管工作，我认为很有必要加强监管。但是，你不能只布置安全工作，强调安全责任，如何落实这些工作，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如何解决，你也应该说说吧！”高贵仍然坐在开会时坐的位子上对季元说着。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刚才在会上你应该提出来的。”季元知道高贵说话爱绕圈子。

“是这样的。年初你与我们签订了责任书，下达了安全监管目标、水路规费征收任务，将各项任务与我们的工资考评挂钩，完不成任务拿就不到工资。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拿到壹圆钱的工资了，老婆下岗，孩子在读书，没有钱我们如何生活？我辛辛苦苦干了几个月也拿不到工资，我那里还有积极性进行安全监管呢？”高贵语调低沉地说道。

“高贵，你是单位的会计，除了我之外你的资历最老，单位的情况你也是最清楚不过的。我们的工资、费用一直是自收自支，从你调入海事处以来你看到交通局给了我们一分钱吗？水州市海事局不仅不给钱我们，侯局长还要我们上缴费用给他们。不然就不给我们收费的发票。我们只能自己收费养自己，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了的。年初，我们签了责任书的，完不成任务就是拿不到工资的。没有钱，我也难办！”季元也是语调低沉地回答到。

“主任，你那个责任书太缺乏科学性了。安全隐患这样多，监管任务这样重，我们海事人员不把主要精力拿去监管，却把主要精力让我们去收费，这不是不务正业吗？你说那个费收任务我们怎么可能完成得了，不是明摆着要我们搞管理又不给工资我们吗？”高贵有点激动，语调也升高了。

季元沉默了片刻，然后对高贵说：“高贵，你是老党员，有些话不能乱说，怎么叫只要你们管理不给你们工资？我知道安全监管非常重要，但是，你们能够不要工资去监管吗？为了做到安全监管和费收两不误，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说此话时季元心里是虚的，年初布置的费收任务是不能够完成。季元分解到海事处每个人的费收任务是在交通局下达任务基础上已经打过折的，海事处所有人员的任务即使都完成了，也不可能完成交通局下达的任务，交通局是根据海事处有多少人，工资费用需要多少来考虑的，也就是说“以支定收”。但是，季元知道任务确实完成不了，年初他同章局长差点争起来了，什么科学的发展观、正确的政绩观，该说的话季元都说了，交通局就是不改任务。章局长也知道，改了任务就是承认海事处收不到工资费用所需的钱了，交通局就有责任解决海事处的工资和费用。

“我们有多少艘船舶？有多少总吨？多少千瓦？按照费收标准能收多少钱？难道你季主任心里没有数？再说，我们这里的船舶能与外面大江大河里的船舶相比吗？我们这里船舶破破乱乱，没有经济效益，船主就连船上的安全设备都卖不起，哪有钱交规费呢？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咬着牙齿向船主要，甚至申请法院强制执行，船主与我们对立的情绪越来越严重。即使这样我们还是无法完成你下达的费收任务。完不成任务就拿不到钱，这还不是只要我们管理不给我们工资是么事？”高贵义正词严地说。

“上面又不给我们钱，完不成任务，我就没有钱给你们发工资，我又不会去偷、去抢？”季元心虚、词穷。

“你不会偷、抢，难道不会与领导据理力争吗？国家规定安全监管机构、人员、责任、经费和监管工作‘五落实’，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只是责任和监管工作‘两落实’呢？典型的‘既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哪里有这种搞法？季主任，如果有费源是我们没收起来任务完不成我认了；现在是既没有费源，任务又无法完成。我三个月没有发工资，把我逼急了我就去乱收、乱罚，搞出了乱子我可不负责任！”高贵越来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脸越来越红，话越来越很。

“你以为监管‘五落实’的话我没有说。我不仅口头对黄局长讲了，也对章局长讲了，他们就是不回话。前不久，我将海事处安全监管存在哪些问题，监管所需工资、费用和我们有多少船舶能收多少费列成帐目，将交通部提出的监管‘五落实’，交通局和海事处面临多大的监管责任等详细情况用书面材料给每个党组成员递交了一份。我听说章局长在材料上批示：季元乱弹琴！”话说到此，季元差点哽咽了。他勉强地喝了一口水接着又说。

“材料我还有一份，你看看我季元那儿是在乱弹琴？上级就是这样对待水路安全，你说叫我么样搞呢？你是老党员，又是会计，道理你也懂。要乱收费、乱罚款，搞出乱子我有责任，你也有责任。近一段时间外面要帐的逼得我不敢抬头，年前订的报纸钱还是人家邮递员垫付了得，送了一年的报纸，还替我们垫付了一年的钱，每次我看到人家就抬不起头来。你和我都要想办法弄钱来，我们在一起共事不容易，不能一有么事就逼我啊！”季元仿佛在向高贵说好话。

“不管怎么说，你是海事处的领导，我们搞了事，你就有责任发工资。钱从那儿来是你的事，刚才在会上我没有说，如果我一说，大家肯定都要跟着向你发难的！话今天就说到此，过了‘国庆节’我再找你。”高贵站起来往外走。季元坐在办公室生闷气，他恨不得跑到交通局大吵一顿。

“国庆节”长假期间，季元和海事处的同志们一直没有休息。“国庆节”别人都叫长假期间或者“国庆节”旅游期间，在运输和旅游部门叫“黄金周”期间，这个时候是运输和旅游人气指数最高的时候，也是海事处最忙的时段。总有一些游客不愿意配合安全管理，船员让他穿好救生衣，他们一千个不愿意，有的游客说会游泳，有的游客说淹死了也不找你。一些学生就是不规规矩矩地坐在船舱里，一会在船舷边走动，一会又坐在栏杆外边。这些问题没有海事人员三四次的督促，他们就是不改正，有的虽说改正了，也是极不愿意，有的还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游客与船员间的运价矛盾也是难协调的。陈林水库的游船由于相互竞争平时的价格非常的低，节假日船主会联合起来抬起价格。有些平时来坐过船的游客认为，船主恶意抬价，争论不休。其实价格问题，应该由物价部门来解决；但是，节日期间他们到那里去找物价部门。这样的矛盾，他们都要找现场的海事人员解决，海事人员要费很多口舌才能让游客理解。有的游客说海事人员与船员一起恶意坑宰，海事人员一肚子苦水。

季元他们最喜欢大城市里来的中老年游客，这些人安全意识很浓厚，船上的救生衣不齐全或者有其他违犯安全的行为，他们就不上船，上船后主动穿好救生衣。即使有没穿救生衣的或者其他违犯安全的行为，船员或海事人员一讲他们就能立即改正，有时还表示感谢。季元认为，这样的游客是真正理解安全的可贵，真正体谅海事人员的辛苦！

运输和旅游部门的辛苦是值得的，他们的辛苦换回了可观的经济效益。海事人员的辛苦也是值得的，他们的辛苦换来了游客和乘客的安全，换来了长假期间水路运输的安全与社会的和谐，换来了多数人的安宁。季元知道，这个社会总要有一些人默默无闻的付出，如果没有人付出，这个社会就不可能和谐发展。在山水市这个狭小的区域内，没有因为海事人员的缺位而导致一些不和谐的因素发生，他们感到无比的欣慰。七天下来，每个人的嗓子都沙哑了。

到了10月20日开标的当天，由于一个建设单位迟到了五分钟，承建单位达不到法定的最低要求，第一次招标宣布失败。黄副局长也参加了这次招标活动，招标“流产”必须一个月后重新进行招标。章局长听了汇报以后很不满意，他想年前完成主体工程，他亲自与建委领导协调要求提前招标也没有能够改变日程。

 

【二】问题谁出谁解

朝阳寺水库8艘“三无”船舶一直是海事处的一块心病，船舶达不到最低检验标准，救生、消防设备全无，按照海事规定的处罚又难以处罚到位。海事处也严格进行了调查取证、处罚告知、处罚决定、文书送达等执法程序，对这8艘船舶下达了处罚文书，在规定的时间内向法院行政庭递交了强制执行申请。虽然强制执行必须具备的手续和规范的执法程序已经全部到位，但是，朝阳寺镇的领导不同意强制执行，杨镇长问季元：“取缔后，你们的安全管理任务是完成了，责任也没有了。但是，你们考虑了库区群众的交通问题吗？库区群众如何进出？群众出行的现实问题就在眼前，而发生事故只是一种可能，这些年群众成天坐船并没有看到事故发生，群众上访怎么办？老兄，这里的安全问题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着急，我是一镇之长，我还是安全的第一责任人呢，出了事故第一个处分的就是我。我作为当地政府的领导，不仅要考虑安全问题，还要考虑库区群众的稳定问题。在未解决群众出行的问题前，盲目取缔船舶很不现实。你们要取缔、要尽职责也可以，你们好事做到底，就请你们帮助解决资金建造达到标准要求的新船。”

“杨镇长，我们和交警的性质差不多，我们负责水路的交通安全，交警负责道路上的交通安全。你在哪里看到交警把车子扣了还出钱帮助买车的？”

“季主任，道理是与你说的一样，但是我是必须要面对取缔船舶后的现实问题。再说，你们能怎样取缔船舶，是给机器帖上封条，还是把发动机螺丝下了？你以为取缔船舶像交警把车子开回去那样简单？”

杨镇长的话说道季元的心坎上了。再破再烂的船也是船主的合法财产，他非法渡运你可以扣留船舶，就算你扣留了也要好好保管啦！

季元作为一名海事人员，其职责和工作就是消除船舶安全隐患。解决朝阳寺水库群众出行的现实问题就是拿出钱来，建造符合国家规范要求的船舶。在目前运输效益极低的情况下，群众没有一点建造新船的积极性，只有国家或者政府拿钱才能解决。海事处自身的工作经费都无法解决，人员工资即使一再折扣也不能按月兑现，哪来的钱帮助建造船舶。杨镇长的一席话一出口，将季元说的无话可说。

季元就此事向市安委书面报告了三次，安委和交通局多次到朝阳寺镇去协调。安委、交通局和海事处一直坚持的是“安全第一，预防为主”的观念。朝阳寺镇政府始终坚持安全与群众出行并重的原则。由于安委、交通局和朝阳寺政府没有解决群众出行难的现实问题，所以船舶安全隐患问题一直未能解决。尽管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海事处每年仍然要来三四次。季元认为，职责所在，每来一次就会加深当地政府和船主的一点印象；每宣传一次，就有每一次的效果；每来一次就是尽一份职责。每来一次海事处就如实将检查发现的问题和整治意见向朝阳寺镇政府送达一份，并将问题和建议抄送一份给市安委和交通局。黄副局长、季元还专门就朝阳寺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建议向季副市长进行了汇报，涉及资金问题，季副市长也无法解决。季元对季副市长感到悲哀，堂堂的山水市副市长，安全责任到不小，解决安全问题的资金尽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季副市长分管安全多年，看来不出安全事故，他可能永远分管下去。一旦出了重大事故，副市长可能就当不成了。从上至下，管安全可能都是这个命吧！

11月20日，黄副局长又亲自出马到朝阳寺水库召开船员会议，季元知道这是一种领导策略，不管结果如何，该做的做了。季元和高贵参加了会议，到会的还有朝阳寺镇政府的一位分管副镇长，朝阳寺水库周边四个村的村干部。季元先就船舶存在的一些问题，违反哪些规定，按照规定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处罚，下一步准备如何落实各级政府和交通部门的意见等讲了话。黄副局长又从政策、法律、以人为本等方面亲自作指示。其实这些话季元和海事人员对这些船员讲了无数次，甚至有船员说“只打雷，不下雨。”季元知道，船主自治、船员自律非常重要，不论好船坏船，船员的安全素质高低是决定船舶安全的主要因素，破船虽未取缔，但是船员的安全素质提高了，事故就有可能避免。会后，副镇长作了表态发言。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一点。在开会的时候，高贵对每一位船主下达了处理文书。

散会后，一行人从朝阳寺水库往镇上赶。季元坐在桑塔纳轿车后排靠右的位子上，带着饥肠辘辘的感觉，无精打采地欣赏着车外的景色。季元每年要来二三次，这里的景色给季元留下美好的印象，每次来他都看不够。清明节前后，正是朝阳寺杜鹃花开放的时节，灌木丛里开满火红的杜鹃花，山坡上白色梨花、粉红桃花、残存的也樱花惹人喜爱；松树林里点缀着落叶乔木刚刚长出嫩黄的叶片，绿中间黄；站在高高的山梁上，朝阳寺水库宛如一块边缘不整齐的镜片一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艘小船慢慢地游弋在水面上，一层薄薄的烟霞围绕在山尖上，什么角度都会呈现出一幅美妙绝伦的山水画。夏天，这里的气温比外面要低三四度，这时到来，你不仅可以看到山外早已凋谢的花朵，让你怀疑季节的颠倒，让你想起‘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诗句；还可以看到山间里流下的一束束白色的飞瀑；享受一下清凉的感觉。秋冬交会的季节，朝阳寺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层岚叠嶂的山上看不出一点裸露的土地，成片的松林里夹杂着一片片栗树、木梓树和一些不知名的落叶树木；此时，栗树叶呈现棕黑色，木梓树叶呈现出红色，一棵木梓树就像一团火一样，路边金黄色的和白色的野菊花一丛连着一丛。这里的空气什么时候都是无比的清新，除了纯粹的花香外，没有半点污染的成分。朝阳寺的山水是美丽的，如果丢下让人烦恼、牵挂的安全隐患，作为一个纯粹的游者，带着放松的心情，看到的景色可能要更美丽的多。朝阳寺物产相当丰富，盛产木耳、香菇、百灵菇、松香、莼菜。车在路上行驶，雉鸡时而从道旁的灌木丛中飞起。今年五月，季元第一次从当地药农的背篓里看到虫草（冬虫夏草），他啧啧称奇，感到造物主的神奇，一条像蚕虫的尾部长着一棵草的嫩芽；他怎么也不相信过去只在书本上知道的稀罕物尽然长在附近的山上。他向药农索要了三支带回家制成了标本。

崎岖的山路上，桑塔纳以每小时40公里的速度前行，窗外的景色不断地变幻着。车里的单放机正在播放着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大家无声地听着，只有司机随着歌声用手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哼着附和。简易砂石公路崎岖蜿蜒，时而上坡，时而下坡，路两旁长满灌木丛，能见度不高。正午时分，本来就是车辆行人稀少的路上，几乎见不到车辆和行人。在离朝阳寺镇政府还有十公里的土路上，一辆切诺基卷起尘土快速向山坡上冲来，此时桑塔纳正在下坡。季元正在欣赏车前山梁与沟壑间不断变幻的景致。突然，嘭嚓一声，桑塔纳与切诺基撞在了一起。他亲眼目睹了两车相撞和桑塔纳驾驶员在两车相撞前操作的整个过程。

桑塔纳在相撞后停在了悬崖绝壁边，路边的灌木阻挡着桑塔纳右边的车门。黄副局长从副驾驶的位置爬过驾驶室下车，季元也是从左边的车门下的车。大家下车一看，桑塔纳前右车轮悬在空中，若不是灌木丛阻挡着就要摔下悬崖绝壁，一车人都惊呆了。人都从车上下来了，两辆车共有七个人，除黄副局长在车子相撞时头部起了一个疙瘩外其他人都没有受伤，双方人员都在指责对方驾驶员违规驾驶，一直争论不休。黄副局长仔细地看了一下事故现场，他站了大约五分钟，犹豫不决地拿出手机给章局长打电话汇报事情的经过，说话时有很明显的颤抖音。章局长向他询问是否有人员伤亡，在得知无人员伤亡后叫他抓紧时间向交警报警。黄副局长按照章局长的意见立即向交警报了警。

季元关切地询问黄副局长的伤情，黄副局长用手搓揉着受伤的头部苦笑着说：“问题不大，不碍事！”

季元内心感到非常好笑。一群人到处宣传安全，把安全说成是天大的事情。“无论是哪一个行业，一刻也不能忽视安全，这是用血的教训换回的真理。”话刚出口，余音还在空中飘荡，自己坐的车子就在路上出了车祸，车上坐的还有交通局分管安全的局长，让船员们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呢？

季元无心欣赏这里秋冬交会的景色，他站在陡峭的悬崖边向下看，心想要是车子冲下去了必将造成重大交通事故。他无意中看到悬崖下面的落叶乔木中长着几株兰草花。他想，挖几株回家种上，既能美化环境，又能睹物思情。他小心地下到崖下，用树枝从泥土中挖出三株兰草花。他一边收拾挖出的兰草花，一边回想发生车祸的整个过程。对方车辆速度过快、车辆占道行驶是事故的主要原因，但与自己乘坐的车辆驾驶员拐弯时未鸣号、开车时注意力不集中、了望不规范也有很大的关系。交通事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除驾驶员外其他人根本无法控制，甚至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季元再次感受到，不按章操作是事故的根源所在。

桑塔纳是无法再走了，黄副局长打电话从朝阳寺交管站调来了一辆面包车将一行人接到朝阳寺镇政府。又一次的安全说教在事故后的灰暗心情下结束。黄副局长和季元一起回山水市后，将朝阳寺的船舶安全问题和建议又一次向季副市长进行了汇报；这是今年以来，季元第三次以书面的形式向季副市长汇报水路安全隐患。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提到朝阳寺，黄副局长总是沉默不语。

季元对朝阳寺也有很复杂的心情，朝阳寺的景色给他留下美好的印象，但这里也给季元还留下许多的不快。在季元的心里除了这次事故留下的不快外，记忆比较深刻的还是1993年的冬天。那年冬天，天格外的寒冷，五级北风一直刮过不停，再过几天朝阳寺的学生就要放寒假了。季元一直对朝阳寺船舶安全不放心。那年夏天第一次来检查时，他发现这里全是破破烂烂的木质船舶，安全隐患比较突出。乡镇政府的责任也没有现在明确，可以说除了港监（海事的前身）人员外没有人管理水上交通安全。那天一大早，他带领高贵从水城坐公共汽车到朝阳寺水库，路上转乘了四次车，等他们到达朝阳寺水库大坝时，来赶集的船舶早已经返航了。虽然这里有一个很小的小街，但是街上一家旅社也没有，他和高贵只好在小街上找了一家人家借宿，第二天再等船舶来后进行检查和宣传。当天晚上，北风愈刮愈紧，寒气越来越逼人。天亮了，他们谢过主家后就在朝阳寺大坝边迎着寒风守候着船舶的到来。7艘船舶顺着北风都开到了大坝边，他们一艘一艘挨着检查，一艘一艘进行着宣传。他们还没有检查和宣传完天就开始下起了大雪，大雪来得很猛烈，霎时，山上山下全被白雪所覆盖，恍惚置身林海雪原。通往朝阳寺的土路、山路被大雪遮盖着，车辆不能通行了。他们没有想到大雪来得如此之快，来得如此之猛，来得如此叫人不好提防。季元和高贵已在朝阳寺水库住了一天，他们没有准备充足的钱和衣服。如是他们决定在雪地里徒步行走40里的山路到朝阳寺镇，到了朝阳寺镇就可以乘坐汽车到70公里外的水城。

朝阳寺镇本来就是山大人稀，山路上只有他们两人在鹅毛大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真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感觉。他们饿了就吃一点饼干，渴了就抓一把雪塞在口里，摔倒了再爬起来继续行走；季元和高贵里面穿的衬衣早就汗湿了，外面的大衣也被雪打湿了。冬天的黑夜比任何季节来得要早些，他们在雪里走了30多里山路后，天完全黑下来了。他们无法再行走了，在路边的一家人家里，他们说明了来意，主人在看了他们的证件和制服后同意他们在家借宿休息。主人家条件很差，没有多余的床被，好心的主人从屋檐下拖出三个松树兜点燃供他们取暖；他们围着燃烧的松树兜，靠在椅背上睡了一晚上。饥寒交加，时冷时热；季元终于病倒了，发烧咳嗽，头昏脑胀。到朝阳寺的最后10里路，季元是用了全身最后的一点气力支撑着走完的。回到水城后，高贵高烧了三天。每次想到朝阳寺，季元就会想到1993年的冬天，就会想起那场叫他刻骨铭心的大雪。

 

【三】老友造访

转眼就快到年底，季元再一次地为新一年的海事工作做准备，明年工作要上台阶，实现安全“零”事故，执法“零”违纪，服务“零”缺陷，这是季元对海事工作的初步打算。为实现目标，必须在巩固今年管理成果的基础上，紧紧围绕构建和谐水路交通这一主题，加大管理力度，争创负责任的管理机构，为保证水路交通及时方便、规范有序、安全优质打下良好的基础。还要做到宣传不拘形式，检查不留死角，处罚不徇私情，监管不留盲区，执法不出缺陷，服务不遗余力。要重点突出，严把船舶检验和现场监督两个关口。最关键的是重在落实责任，谁检验、谁负责，谁发证、谁负责，谁检查、谁负责，谁签证、谁负责。还要完善水路应急预案，提高突发事件的处理能力，使水路安全监管能力明显加强，安全形式明显好转。安全管理中存在的水运的基础设施薄弱，船舶质量总体不高，船员安全素质偏低，监管经费、装备欠缺，安全的长效机制不健全等一些问题，也必须再一次地向山水市交通局领导汇报清楚。尽管反映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该反映的还是必须反映，尽管这项工作对季元来说很简单，但是必要的文字还是要准备一下。

这天上午，季元正在山水市家里帮妻子打扫卫生，他的好友叶国平给他打来了电话，要顺便来看望他。这位叶国平是季元从初中到高中最好的同学，高中毕业后一直保持者很好的联系，两人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是铁到底的哥们。叶国平从交通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与山水市相邻的地级市车辆监理所工作。上世纪末，车辆监理整体划转到公安机关，他成为一名交警；前不久，叶国平提升为大市交警支队的政委。

季元既为朋友荣升感到高兴，又相比之下感到惭愧。不管怎样，今天要为老朋友设宴庆贺，既要尽地主之宜，又要不让朋友瞧不起。季元算计着时间叶国平差不多要到了，他和妻子特意到一家鸡汤馆定下桌子，安排好饭菜。他又电话联系后就与妻子在鸡汤馆里等着叶国平的到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放下电话，季元一上午正是用这种心态等待着。季元喝着服务员倒来的热茶与妻子闲聊着，心想警车一到必定是叶国平无疑。

笛、笛两声，一辆新款本田警车停在了鸡汤馆的院内，季元还没有来得急出门迎接，叶国平已经停好车站在院内大声喊着：“伙计，么回事呢，躲着不见？”话声里充满高兴与豪迈。

季元和妻子赶紧从预定好的餐厅里迎出来，他也用高兴的话问道：“躲谁，也不会躲你唦！哎，伙计，当了交警支队的政委是不一样了，出门还带着夫人，就像布什访问中国一样呢!”季元边说便与叶国平的妻子打着招呼，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各自相拥边说边走进餐厅。大家坐定，服务员给客人倒来热茶，又给季元的杯里续满水。饭菜还未上桌，大家高兴地聊着。

季元高兴地说：“老弟，祝贺你荣升！今天是带着弟媳回到山水来省亲的？”季元话语里带着刻薄。

“老兄，你又在嘲笑我了，一个正科级还敢带着家人省亲？今天说专程来看你和嫂子是假，单位安排我休年假，闲着无事，就带着你的弟媳到处走了一圈，与几个朋友见面叙叙旧；这不，今天刚从武当山回来。很早就想来看看你们，所以顺道就来了。”国平满脸笑容地回答。

“感谢老弟时常挂怀！你去年不是说再不愿休年假了，怎么今年又休了呢？”

“哎呀，有些事你还真不好说。公安系统每年都要休年假，如果那个单位没有休年假，评文明单位时就要扣分，甚至要取消评先进的资格呢。我刚刚提升为政委，我还要带头呢！”

“照你这么说，你休息还是为单位作贡献呢!”季元的刻薄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归笑。老兄，你可要注意休息呀，我看你的脸色愈来愈黑了，精神状况可不是很好啊！你的高血压病现在怎么样？不要仗着嫂子是医生，就对自己看马虎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啦！”国平关心地问道。

“除了血压有点高外，身体其他部件没有什么毛病，能吃能喝能睡。”季元爽朗地说着。

“有机会到我那里去，我找医生免费为你做全面的体检，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叶国平用手摸了一下头发稀少的头顶，四十几岁的人，头发透顶地有点过早。

“他呀，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一会事。一年到头在家里呆不上几天，本来血压就高，今天担心这儿出事，明天又想到那儿的隐患未除，一会又要担心职工的工资没有着落。你们都是管理交通安全的，又是哥们，今天你可要好好批评他一下！”季元的妻子许宏英对叶国平诉说着，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倾诉的机会。

“管理交通安全的能都一样？我在基层，老弟在机关；我是管水路安全的，老弟是管道路安全的。一个在水上，一个在路上，条件能是一样吗。”季元轻言细语地与妻子解释着。

“现在警察的待遇是提高了不少。从去年开始，我们公安系统的工资由省财政负责到位，每年全省拿出2亿元作为公安工资开支，每月直接打到警察个人的公资卡上；我们再不会像过去那样靠乱罚款、乱收费过日子了，同志们干该干的事情，在群众的形象也比过去高了。警察烈士的子女读书学费全免，还可以降低分数。有的地方，警察到退休时未出现违纪问题，退休时还奖励好几万元呢！”叶国平很兴奋，他将最近公安系统出台的政策都说了出来。

季元听的直流口水，眼睛一眨一眨的。“他们莫说退休后有奖励，只要退休后有工资拿我就放心了。”许红英接过话，叹了一口气，黯然说着。

“退休工资应该没有问题吧？你们的养老保险不是都卖了吗？”国平接过许红英的话关切地问季元。

“国平啊！莫说是养老保险，他们什么保险都没有卖。每月的工资打折后还不能按时发放，手里条子一大把。他这个主任当着也是窝囊，既不能给家里拿金钱，又不能为家里拿精神，我跟着他也是窝囊。他们管水上交通安全的与你们陆上管交通安全相比也‘太水了’吧。我家男的投错了行，女的嫁错了郎啊！”季元还未开口，许红英就接过话不满地说道。

她的话一出口，大家哄堂大笑起来。季元的脸涨得通红，认为妻子在他朋友面前拂了他的面子。他硬撑着赶忙解释道：“国家对安全工作重视程度前所未有，交通部在海事体制理顺后下一步就是落实我们的待遇了。我相信三五年内，水路管安全的也会像陆路管安全的一样休年假、不愁工资、提高待遇的。”服务员端来了菜，给季元解了围。

女的喝着纯正的瓦罐土鸡汤，男的以茶代酒细斟慢咽，话愈说愈多。女人在一起要谈论的话题很多，两个女人谈完了男人谈女人；时而说减肥，时而谈美容；谈完了女人谈孩子；时而高兴的大笑，时而窃窃私语；两个女人随着男人间关系的密切而密切。两位哥们在一起谈论着过去的一些朋友，谁个还在农村务农；谁个现在是处长了；谁个做生意赚了大钱，房子车子妻子全换了；就连高中时的一位成绩最差的同学现在也是买了别墅、轿车，生活过得相当滋润。谈到比自己差的同学，他们很同情；讲到暴发的他们愤愤不平。

到了下午，叶国平谢绝了季元夫妻俩的盛情挽留，留下一堆旅游纪念品，临走时非要付餐费，季元红着脸将叶国平拖出屋外，死活不让他俩结帐。叶国平只好与妻子一起驾车回去了。

季元站在鸡汤馆外的公路边，一直目送着车子在视野里消失。他想：这好的车子，叶国平用不了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家。许宏英结完帐，提着礼品步行回家休息。一路上，季元板着脸，他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他对妻子当着国平夫妻的面说他单位的情况很是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