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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类别:世界名著    作品名称:飘     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      字数:本文有7809个文字    阅读时间约20分钟

  

  “亲爱的,我不需要、也不愿听你的解释,”玫兰妮一面斩钉截铁地说,一面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捂住斯佳丽撅得老高的嘴,不让她往下说。“如果你认为我们之间还需要任何解释,那岂不玷污了你自己,也玷污了我和阿希礼。真是的,我们三个人一直——一直就像与世人浴血奋战多年的战友一样,倘若你认为几句流言蜚语就可以离间我们,那我可真要替你害臊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和我的阿希礼——哎呀,这怎么可能!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这你还不知道?你对我们一家三口,我、阿希礼和小博,真是恩重如山,不仅救了我的命,还使我们免受饥饿,你以为我会忘恩负义,把这一切统统忘记?那一年,为了我和小博有口饭吃,你几乎赤着脚跟在那匹北佬的马后扶犁,双手布满了血泡,这一切我都铭记在心,你以为我会以怨报德,相信那些可怕的谣言不成?我不想听你解释,斯佳丽·奥哈拉。一句都不要听。”

 

  “可是——”斯佳丽讷讷难言,欲言又止。

 

  一个小时以前,瑞特带着美蓝和普莉西出了城,这在斯佳丽羞愧与愤恨的心头又平添了一层寂寞。此外,对阿希礼、对玫兰妮的袒护,她深感愧疚,无地自容。要是玫兰妮相信了印第亚和阿尔奇的话,在酒会上对她视而不见,故意冷落,或者即使打招呼也是态度冷淡,那她反而能昂首挺胸,使出浑身解数奋力反击了。可是现在,一想到玫兰妮就像一把刀刃闪光的利剑,在她与名誉扫地之间傲然屹立,两眼炯炯有神,斗志昂扬,充满对她的信任,她就觉得自己唯有忏悔才是诚实之举。是的,从很久以前在塔拉庄园斜阳夕照的门廊里所发生的事说起,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她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尽管她的良知长期以来受到压抑,可最终还是能得到萌发,天主教徒的良知真是充满活力。“忏悔你的罪孽,在悔恨与自责中苦行赎罪,”这话埃伦对她不知说过多少遍,在这紧要关头,埃伦向她灌输的宗教意识又被重新唤起,牢牢地攫住了她的心。她要忏悔——是的,把一切的一切,一笑一颦、一言一语,以及屈指可数的几次拥抱,和盘托出——这样上帝就会平息她的痛苦,给她以安宁。作为惩罚,她将面临一幅可怕的景象,目睹玫兰妮满脸的慈爱与信任变成恐惧与厌恶。哦,这种惩罚太残酷了,她将不得不一辈子铭记玫兰妮脸上的这种表情,念念不忘玫兰妮知道她是一个猥琐、卑鄙、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伪君子,想到这一切,她心如刀割。

 

  曾几何时,一想到有朝一日能够当着玫兰妮的面不无嘲笑地说出真相,亲眼看到她的天堂倒坍,美梦化为泡影,斯佳丽心里便喜不自胜,即使因此而失去一切她也在所不惜。然而现在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这竟成了她最不愿意做的事。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此刻她心乱如麻,无法理出个头绪来。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就像从前渴望母亲始终把她看成是个谦虚、善良、心地纯洁的人一样,她现在也热切渴望玫兰妮不要改变对她的好感。她只知道,无论世人怎样看待她,无论阿希礼和瑞特怎样看待她,她都可以置之不理,唯独不能让玫兰妮改变对她的看法。

 

  一方面,她害怕把真相告诉玫兰妮,另一方面却无法遏止内心仅存的那点诚实的本能。本能不允许她继续戴着假面具欺骗这位曾经孤军奋战,竭力袒护她的女人。于是,这天上午等瑞特和美蓝一离开家,她便急急忙忙赶来找玫兰妮。

 

  谁知她刚开口说了一句:“玫荔,我必须解释那天——”玫兰妮便不容分辩地打断了她的话。斯佳丽望着她那双闪烁着爱与怒的黑眼睛,只觉得羞愧难当,心情沮丧,她知道,一旦忏悔,和平与安宁就永远同她无缘了。玫兰妮才说了几句话,就把她忏悔的念头一扫而光。斯佳丽平素很少讲人情世故,此时也动了感情,她意识到,把自己心中承受的折磨转嫁到他人头上,无疑是种十足自私自利的行径。她这么做分明是为了解脱自己的心理负担而嫁祸于一个洁白无辜、对自己十分信任的人。对于玫兰妮的袒护,她深受其惠,而这种恩惠只能用沉默来报答。如果对她讲,她的丈夫移情别恋,而女方恰恰又是她的挚友,这不受欢迎的消息准会毁了她的一生,如此以怨报德,岂不太残忍了!

 

  “我不能说出来,”她凄惨地想道。“不能,即使良心受到谴责也决不能说。”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瑞特喝醉后讲的那句话:“她无法想象她所爱的人会做出这等寡廉鲜耻的勾当……就让这做为你的十字架吧。”

 

  是的,她将终生背着这个十字架,内心默默忍受着痛苦的熬煎,羞愧难当。从今往后,玫兰妮每个体贴的眼神,每个温存的表示,都会叫她坐立不安,每时每刻都得提防自己,免得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别对我这样好!别为我袒护!我不配!”

 

  “要是你不是这样一个大傻瓜,一个讨人喜欢、轻信他人、头脑简单的大傻瓜,事情就不会这么难了,”她绝望地想。“我曾挑过许多重担,可从来没有哪副担子像现在这样重,这样令人烦恼。”

 

  玫兰妮面对着她坐在一张矮椅子上,双脚像生了根似的踏在一张垫脚凳上,凳子很高,以致她像个小孩一样双膝高高突起。若不是盛怒之下忘了礼仪,她是决不会摆出这种姿势的。她正在织着一条花边,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明晃晃的银针,使劲地上下穿梭,仿佛那不是针而是一把决斗用的利剑似的。

 

  要是斯佳丽气到这种程度,她准会跺着双脚,像当年杰拉尔德年富力强时那样,扯着嗓门吼叫,让上帝来看一看人类的这种该诅咒的欺骗和奸诈行径,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以牙还牙。但是玫兰妮只是用飞针走线和两道细眉眉尖紧锁来表示她内心的愤恨。她说话口气冷静,措词比平时更洗炼。平时玫兰妮很少直抒己见,从来不说一句伤人感情的话,刚才那番措词强硬的话更是与她格格不入。斯佳丽突然意识到,韦尔克斯和汉密顿家跟奥哈拉家的人一样,也挺能发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们经常对你说三道四,那些话我都听厌了,亲爱的,”玫兰妮说。“这回我可决不能容忍了,我要采取行动。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他们嫉妒你,因为你这么聪明、事业上很成功。有些事就连许多男人都干不了,而你却获得了成功。亲爱的,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许多人说你不像个妇道人家,不男不女,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因为这不是事实。他们根本不理解你,不能容忍聪明能干的女人。但是他们有什么权利因为你的聪明和成功就在一旁风言风语,说你和阿希礼——真见鬼!”

 

  她最后这句咒语口气并不强烈,然而即使出自一个男人之口,无疑也会被认为是毫无情由的一句粗话。斯佳丽被她突如其来的诅咒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三个人——阿尔奇、印第亚和艾尔辛太太居然在我面前编出这些无耻的谎言!他们怎么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当然,艾尔辛太太没有来过。她没有胆量来找我。不过她一直忌恨你,亲爱的,因为你比芳妮更讨人喜欢。你把休从工厂管理部门撤了下来,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不过你这样做是对的。休只知道鬼混,是个吃饱了不干事的饭桶!”玫兰妮一下子就把她孩提时代一起玩耍的伙伴、少年时代的好友抛到了脑后。“阿尔奇的事说来要怪我自己。我不该收留这个老混蛋。原先大家都劝我别收留他,可我就是不听。亲爱的,就因为用囚犯做工的事他一直不喜欢你。不过他有什么资格对你指手划脚?他是个杀人犯,而且他杀害的是个弱女子!我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他却跑来对我说——即便阿希礼开枪打死他,我也绝无丝毫歉意!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狠狠奚落了他一顿,叫他卷铺盖滚蛋!他已经不在城里了。

 

  “印第亚,这个下流坯!亲爱的,我第一次看到你们俩在一起,就注意到她嫉妒你,憎恨你,因为你长得比她漂亮,又有这么多小伙子向你献殷勤。在斯图特·塔尔顿这件事上,她对你更是恨之入骨。她对斯图特一片痴情,因此——咳,我不愿对阿希礼的妹妹说长道短,不过我想她是因为朝思暮想,把脑子搞坏了!要不然根本无法解释她的行为……我告诉她以后再也不许踏进这幢房子,要是我再听到她含沙射影、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来,我就——我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中骂她造谣惑众!”

 

  说到这儿玫兰妮戛然而止,脸上的怒气蓦然消失,呈现出满面愁容。玫兰妮具有佐治亚人特有的强烈的家族观念,一想到这场家庭纠纷,她就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她迟疑了片刻。但是斯佳丽毕竟是她最最亲爱的人,斯佳丽在她的心里占据着首位,于是她便毅然决然地说了下去:

 

  “我最喜欢你,亲爱的,就因为这个她一直很嫉妒。她再也不会进这个家门了,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她在场我就决不踏进大门半步。阿希礼同意我这样做,尽管他心里很不好受,自己的亲妹妹竟然说出这种——”

 

  玫荔一提到阿希礼的名字,斯佳丽绷紧的神经终于断裂了,她不禁潸然泪下。难道自己就不能不再刺伤他的心?她一心一意只想让他幸福、安全,可每一次似乎都以伤害他而告终。她毁了他的生活,破坏了他的自尊,打碎了他建立在忠实基础上的内心平静,而现在又离间了他和他亲爱的胞妹。为了保全她的名誉和妻子的幸福,他只能让印第亚成为牺牲品,让众人把她看成是一个喜欢造谣生事、近似疯癫、醋心极重的老处女——其实印第亚所有的怀疑、指责,字字句句都是绝对公正的。每当阿希礼正视印第亚的双眸,他都会看到真理之光在她的眼中闪耀。韦尔克斯家的人都是直言不讳、疾恶如仇、冷眼蔑视的大师。

 

  斯佳丽知道阿希礼把名誉看得高于生命,此刻他一定痛不欲生。他也像斯佳丽一样被迫求助于玫兰妮的保护。尽管斯佳丽知道他这样做是出于无奈,也知道他蒙受这不白之冤主要罪责在她,但是——但是——他也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要是阿希礼开枪打死阿尔奇,把一切都向玫兰妮坦白,公之于世,她对他的敬意只会增加。她知道自己这样要求阿希礼不公平,但她此刻肝肠寸断,黯然神伤,根本顾不了这些细微之处了。她又想起了瑞特说的一些充满鄙视的讥讽话,对阿希礼在这件事上是否真的表现出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气概开始有所怀疑。自从她爱上阿希礼之日起,斯佳丽看阿希礼,总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光晕,现在这层光晕不知不觉地开始消褪了。她不仅为自己感到羞愧和内疚,也为他感到羞愧和内疚。她竭力想排除掉这一念头,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她哭得更伤心了。

 

  “别这样!别这样!”玫兰妮大声说着,放下手中的花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将斯佳丽搂在怀里。“我真不该说起这件事,看把你伤心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我们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不光相互之间不说,也不跟别人说。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她口气平稳而又强硬地补充说,“我要让印第亚和艾尔辛太太知道点厉害,不要以为她们可以随意搬弄是非,在我丈夫和你身上造谣生事。我要让她们在亚特兰大抬不起头来。谁要是相信她们,拿她们当朋友,谁就是我的仇敌。”

 

  想到今后漫长的岁月,斯佳丽不禁忧心忡忡,她知道,在今后几十年内,这座城市和这个家庭将因为她而分裂为长期不和的两大阵营。

 

  玫兰妮言而守信,以后果然没再跟斯佳丽和阿希礼提起这件事,也不愿和任何别的人讨论这件事。她对此显得神情冷淡,漠不关心,但是若有谁斗胆稍稍暗示这件事,她便立即愀然作色,摆出一副冷若冰霜、正颜厉色的面容。那次酒会后的几个星期里,因为瑞特神秘地失踪,全城流言四起,群情激动,两派的观点泾渭分明。玫兰妮对诋毁斯佳丽的人,无论是至爱亲朋,还是本家宗亲,都毫不留情,决不宽恕。她没有空谈,而是积极行动。

 

  她像一棵欧龙牙草一样同斯佳丽牢牢粘在一起,形影不离。她逼着斯佳丽一如既往,每天上午去铺子、去木料厂,而且她也同行。她坚持要斯佳丽下午驱车外出,尽管斯佳丽对此很不乐意,因为她不愿意让满城的人用渴望、好奇的目光盯着自己看。玫兰妮同她一起端坐在马车里。下午外出正式拜访朋友时,玫兰妮总是带着她,把她轻轻推着走进那些她已经两年多没有涉足的客厅。在同惊愕不已的女主人们说话时,玫兰妮脸上总是带着一种“爱屋及乌”,凛然不可冒犯的神情。

 

  午后外出拜访她总是让斯佳丽早早到场,一直等到最后一批客人都走了,她们才离开,从而使那些太太们没有机会在一起津津乐道地谈论各种传闻和小道消息,这颇使那些太太们感到愠怒。对斯佳丽来说,这些拜访无疑是活受罪,但她又不敢拒绝与玫兰妮同行。那些女人其实心里都在暗暗捉摸,她是否真的与人偷过情,所以斯佳丽真不愿意坐在她们这些人中间。她知道,这些女人之所以跟她说话,完全是出于对玫兰妮的爱,不想失去同她的友情,想到这一点,她的心里便不是个滋味。但斯佳丽明白,一旦她们招待过她一次,以后就不可能再故意冷落她了。

 

  人们在怎样看待斯佳丽的问题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这就是他们对她或是袒护,或是批评,很少是根据她本人在这件事上的是非行事的。“我可不愿多管她的闲事,”这就是人们的普遍态度。斯佳丽平日树敌太多,拥护她的人寥若晨星。她的言语、行动伤过许多人的心,积怨甚深,以致大多数人对这一丑闻是否伤害到她并不关心,但大家对玫兰妮或印第亚是否受到了伤害却焦虑不安,因此风暴是环绕着她们俩而不是斯佳丽展开的,中心问题只有一个——“印第亚是否真的在造谣?”

 

  那些坚定不移站在玫兰妮一边的人得意洋洋地指出,这些天玫兰妮一直和斯佳丽在一起。像玫兰妮这样一个有着高度道德原则的人难道会支持一个有罪的女人,特别是此事还牵连到自己的丈夫?不,绝对不可能!印第亚只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处女,出于对斯佳丽的忌恨才编造出这番谎言,并且诱骗阿尔奇和艾尔辛太太相信了她的谎言。

 

  但是,印第亚的维护者们反问道,要是斯佳丽果真清白无辜,那巴特勒船长到哪儿去了呢?他为什么不留在妻子身边,助她一臂之力呢?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几个星期之后,斯佳丽怀孕的消息传开了,这下子,亲印第亚的人们更是摇头晃脑,好不得意。这不可能是巴特勒船长的孩子,他们说。他们夫妻俩一直关系不好,这事儿人人皆知。他们分室而居,这早就是人们街谈巷议的话题了。

 

  于是流言蜚语到处传播,全城陷入了分裂之中,连汉密顿、韦尔克斯、伯尔、惠特曼和温菲尔德这些原来紧密团结的家族也陷入了分裂。家庭中的每个成员都被迫作出抉择,没有中间道路可走。玫兰妮以她冷峻的尊严,而印第亚则以她的疾恶如仇迫使人们不得不作出抉择。但是这些亲属不管站在哪一边,心里都忿忿不平,因为引起这场家庭纠纷的根源竟然是斯佳丽。他们觉得她根本不配担任这一角色。无论他们站在哪一边,他们都从心底里憎恨这一事实:印第亚公然揭了家丑,把阿希礼卷入了如此有失体面的丑闻之中。但是既然她已经把话说出来了,许多人便只有匆忙为她辩护,站在她的一边反对斯佳丽,而另外一些喜欢玫兰妮的人则支持玫兰妮和斯佳丽。

 

  亚特兰大城有一半居民与玫兰妮和印第亚沾亲带故,或者自称与她们有着这样那样的亲戚关系。什么叔伯姐妹、姑表姨表、姻娅连襟、葭莩之亲,关系真可谓错综复杂,除非土生土长的佐治亚人,不然就甭想理清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他们的宗族观念一向很深,在以往时世艰难的岁月里,尽管有的人对同族中个别成员的行为私下里不以为然,但他们总是抱成一团,相互保护,一致对外。佩蒂姑妈不时同亨利伯伯发生一些小冲突,这两老的事多年来一直是大家取乐的笑柄,除此之外,整个家族一向和和睦睦,从未发生过公开的裂痕。他们这些人个个举止文雅,说话轻声轻气,不善言笑,甚至连亚特兰大多数家庭常见的那种亲热的小口角也很少听到。

 

  但这次他们却分裂成誓不两立的两大阵营,使全城得以目睹家族中所有成员在这场亚特兰大最惨痛的丑闻面前纷纷表态,就连五服以外的亲戚也不例外。这给城里另一半与她们家不沾亲带故的人带来极大的麻烦,因为印第亚与玫兰妮之争在几乎所有社交团体中都引起了不和。女神社、为南部邦联孤儿寡母服务的妇女缝纫会、阵亡将士墓地美化协会、周末夜音乐社、妇女考蒂伦舞蹈晚会、青年图书协会等组织都被卷进了这场纠纷。甚至连四个教会及它们下面的妇女赈济会也未能幸免。这些社团在分组活动时必须十分小心,决不可把敌对派别的成员分在同一个小组内。

 

  每逢午后家庭聚会,从下午四点到六点,亚特兰大的主妇们总是苦恼万分,生怕玫兰妮和斯佳丽来时印第亚及其心腹伙伴还在自己的客厅里。

 

  全家人当中要数可怜的佩蒂姑妈日子最不好过。佩蒂别无他求,只希望亲人和睦相爱、生活安逸舒适,也就心满意足了。因此在这件事上,自然希望两边都不得罪。然而两边都不允许她保持中立。

 

  印第亚同佩蒂姑妈住在一起。佩蒂希望站在玫兰妮一边,但是如果真这样去做,印第亚就会搬走。要是印第亚搬走了,可怜的佩蒂以后可怎么办呢?她不能独自生活,要么找个陌生人来同住,要么索性关起大门,搬到斯佳丽那儿去住。佩蒂姑妈隐隐约约地觉得,巴特勒船长对此是不会喜欢的。再不然就只好搬到玫兰妮家,在充作小博育儿室的那间鸽笼似的小屋里搭个床铺。

 

  佩蒂不喜欢印第亚那种冷冰冰、犟头犟脑的态度,她的狂妄自信使佩蒂感到战战兢兢;不过,佩蒂之所以能够维持住自己安逸的小天地,还多亏了印第亚,况且佩蒂一向只注重个人的安逸,很少考虑道德问题。于是,印第亚就留了下来。

 

  由于印第亚住在她家,佩蒂姑妈自然就成了风暴的中心,因为斯佳丽和玫兰妮都认为,这意味着她站在印第亚一边。斯佳丽曾直言不讳地表示,只要她和印第亚住在一起,就决不再向她捐款。阿希礼每周都派人送钱给印第亚,但每次印第亚总是一言不发、傲慢地将款子原笔退还。这使老太太既感到恐慌又感到遗憾。要不是亨利伯伯雪中送炭,住在这所红砖房子里的人肯定会在经济上陷入绝境。但从亨利伯伯那儿要钱,佩蒂又感到很丢脸。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佩蒂最爱的人就是玫兰妮了,可现在玫荔却像个态度冷漠、客客气气的陌生人。尽管她的家近在咫尺,几乎就在佩蒂家后院,可她一次也没有穿过冬青树篱上她家来串门,而从前她可是每天要来回跑上十几次的。佩蒂上她家哭诉自己对她的爱和忠诚,但是玫兰妮拒绝谈这些事,也从不到佩蒂家回访。

 

  佩蒂心里非常明白,她欠斯佳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就连自己这条老命也是她给的。毫无疑问,在战后的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当佩蒂面临着要么同哥哥亨利住在一起要么忍饥挨饿的选择时,是斯佳丽把她收留在自己家里,供她吃、供她穿,使她得以在亚特兰大社交界抬起头来。斯佳丽结婚后,搬进了自己的家,但她对佩蒂还是很慷慨。还有那位既令人害怕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巴特勒船长,每次他和斯佳丽来访后,佩蒂总是发现,不是在墙边的蜗形腿狭台上有一只鼓鼓囊囊塞满了钞票的崭新钱夹,就是在她的缝纫盒子里有用花边手帕包起来的几块金币,这都是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放进去的。瑞特总是一口咬定,他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甚至还会粗俗地指责她有一个秘密的爱慕者,这通常是指那位长着络腮胡子的梅里韦瑟爷爷。

 

  是的,玫兰妮给了她爱,斯佳丽给了她安全,印第亚又给了她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和她住在一起,使她不必中断目前这种安逸的生活,不必凡事由自己决定。眼下这件事太令人扫兴,趣味太低下了,佩蒂一生从未为自己作过决定,所以现在也只好听其自然,因而难免不时地暗自流下伤心的泪。

 

  最后,一些人终于真心诚意地相信斯佳丽是无辜的,但这决不是因为她个人有什么美德,而是因为玫兰妮相信她是无辜的。有些人尽管思想上还有所保留,但他们对斯佳丽却挺有礼貌,甚至登门去拜访她,这也是因为她们爱玫兰妮,希望能够保持同她的友情。印第亚的维护者们同她相遇时只是冷冷地点点头,有些人甚至对她视而不见,公然冷落她。这些人确实令人难堪,甚至让人恼火,但斯佳丽意识到,若不是玫兰妮袒护她并迅速采取了上述行动,恐怕全城的人都会对她怒目而视,她也早就被人们所遗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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